這是哈利在霍格沃茨呆的最後一晚,現在是淩晨兩點半,慶祝畢業的喧鬧人群已經萌生了困意,人們帶着滿足和不舍道别,終于準備結束這持續已久的送别會,爬上樓梯,回到宿舍進行和床鋪的最後相處。
高聳的格蘭芬多塔樓,哈利躺在他睡了七年的舒适床鋪上,窗外好像隐隐約約還有些費力拔煙火的亮光,在羅恩的鼾聲中,哈利望着漆黑夜幕中的那輪彎月,毫無睡意。
在離開霍格沃茨之前的最後時光裡,哈利覺得有件事他必須去做。
古老的霍格沃茨城堡好像也陷入安眠,曆史如長階一般在那大理石牆壁上層疊發出鼾聲的畫像上增加,最古老的寶物——四巨頭留下的珍寶也酣睡在水晶展示櫃中。
哈利靜悄悄地行走在深夜的悠長走廊中,就像無數個違反宵禁的夜晚一樣,石頭怪獸跳開為他讓路,順着螺旋上升的階梯哈利來到校長室門口,扣響了那黃銅門環。
“晚上好,鄧布利多教授。”哈利輕聲詢問那位看起來早已等候他的長者,坦言道,“我想跟您借用一下複活石。”
“毫不意外,我的孩子。”鄧布利多毫不驚訝地輕歎着,拉開桌子的抽屜取出一塊絨布,說,“但是我必須再次确認——哈利·詹姆·波特,你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清楚自己即将面對什麼,對嗎?”
“是的,教授。”哈利毫不遲疑地說。
“複活石啊……由于我本身也并不是什麼面對誘惑完全克制住個人情感的聖人,所以我也沒資格要求你,但是,哈利……”鄧布利多那雙永遠銳利的藍眼睛看着哈利,注視着那翠綠眼睛下剔透的靈魂,“但你知道,哈利,你清楚,我們不應該沉浸在昨日的幻夢中,不管它有多麼的美好,而是應該往前看,不管未來怎樣,我們都要往前看——如果未來實在不好,那麼就竭盡全力去改變它。”
哈利再次毫不遲疑地說:“是的,我知道,我清楚。”
鄧布利多了然地微笑起來,半月形鏡片後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帶着不易察覺的一絲感同身受:“你總是比我想的還能做得更好,哈利,說實話,其實我想過這顆複活石最終的歸宿,我使用過它,清楚它就像童話故事裡一樣危險,但我也得承認,我是在确實使用過它了結夙願之後才舍得放手——”他說着将絨布打開,露出那顆看起來其實沒什麼特别的黑色寶石,那其中的印記需要仔細注意才能辨别。
哈利沒有出聲,沉默地注視着那交疊的三角、圓形和直線。
鄧布利多站起身,走過哈利身邊的時候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意思是,哈利,當你使用過這顆複活石之後——我清楚你一定能夠放手,所以,你不妨為這個複活石尋找一個安全的去處吧。”
哈利完全明白了鄧布利多的意思:“如果我選擇……将它埋葬在戈德裡克山谷的墓地中?”
“好的,孩子。”鄧布利多擺擺手,“有關死亡聖器最初的傳聞,佩弗利爾家族有許多人在那裡長眠……以免你使用複活石時被人打擾,我的辦公室借你使用……好了,我似乎沒什麼别的要說——哦對哈利,畢業快樂!”
哈利揚起笑臉:“謝謝,教授。”
哈利隻需要輕輕向前走出一步,伸手就能從鄧布利多的桌上拿起那顆寶石,當複活石在手中旋轉一圈,哈利以為自己會看到閃回咒中乍然出現的父母……但沒有任何幽靈……或者類似幽靈的物體出現在他眼前,反而有銀白色的、濃霧一樣的——或者說那如煙似霧的,在冥想盆中飄動的記憶一樣看得見摸不着的東西慢慢籠罩了這間校長辦公室,然後,哈利驚訝地瞪大眼睛——他看到了自己。
并不是鏡中一模一樣的倒影,哈利看着對面的自己倉惶迷茫又痛苦的神情,看着他臉上的髒污、血痕和淤青,看着他起來有些髒亂的衣服,他的視線落在那緊握魔杖的、布滿細小傷痕的手上——盡管環境逐漸變得昏暗,哈利還是一眼看出不對勁來。
那根魔杖看起來比他自己的短上不少,而且造型十分熟悉——那是德拉科的魔杖,山楂木,十英寸。
哈利帶着詫異不解擡起眼,看着對面那個哈利和他最顯著的區别——一副架在鼻梁上的圓框眼鏡。
眼鏡有些舊了,遮住那雙遺傳自母親的翠綠色眼睛的,和照片上父親的是相同款式。
哈利微微擡眸,确定對方額頭有着那顯眼不過的閃電型傷疤。
那個哈利急匆匆沖進了這間圓形辦公室,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還有一個哈利正在凝望着他。
哈利看着“哈利”,看着他絕望地看了一眼挂在校長座椅後面的位置,于是他也回頭看去——那裡多出了一幅空肖像框,哈利心中隐隐察覺到什麼,他轉過身來,注意到面前的辦公室也發生了許多變化,鄧布利多那些奇奇怪怪的精巧器具不見了,鳳凰福克斯的栖枝也消失了,但這裡卻沒有添置其他具有個人風格的東西。
哈利不去思考那麼多,繼續繼續注視着“哈利”。
那個“哈利”駕輕就熟地從鄧布利多的櫃子裡把盆口刻有如尼文符号的大石盆搬到桌子上,将一份記憶倒了進去,然後,好像逃一般,抱着一種不管不顧、徹底放棄的心理,一頭紮了進去。
冥想盆中的記憶在旋轉,銀白色,形狀奇異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哈利真的覺得這樣子一頭紮進洗臉池一樣的動作好笑得不行。
并沒有其他什麼别的人——别的自己的記憶湧入腦海,哈利隻沉默地看着自己——另一個哈利,其實也不該稱為“自己”,他們雖然都是哈利·波特,但顯然是兩個完全不同,有着各自經曆的生命體。
哈利看着,看着對方像是個妄圖在洗臉池中自溺的人一樣一動不動。
喜感立刻消失了,哈利沉默着,在他所能猜想的記憶流轉間,他沉默地看着另一個哈利瘦到骨節分明的雙手緊握冥想盆的邊沿,像是不堪承受死亡的痛苦——或是在人世間還有所留戀一般,掙紮着直起身來。
最後,哈利看到了冥想盆中盤旋散去的,在門邊轉過身的西弗勒斯·斯内普的臉。
而“哈利”躺在校長辦公室的地毯上,就好像斯内普剛剛把房門關上。
複活石帶來的這一切景象實在詭異……哈利覺得自己能夠完全理解此刻躺在地上的另一個自己的想法,他……一如那個暴雨夜的自己。
一切都不需要更多的猜測,某一場戰争中的喘息時刻,哈利·波特清楚了鄧布利多的計劃和自己必須的使命。
并且很快下定決心。
這樣冷靜從容地走向自己的毀滅實在需要一種不同的勇氣 ,哈利看到那個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但他努力控制着。
校長辦公室空空蕩蕩,牆上的肖像都是空的,隻有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的哈利,沉默地注視着另一個自己。
慢慢地,很慢很慢的,他坐了起來,他的呼吸緩慢、深重……
哈利已然猜想到了什麼,他再次回頭看向校長辦公桌後的那幅肖像,雖然那裡面空空蕩蕩,但是哈利已經知道畫像上應該是哪一位了。
他想,如果鄧布利多教授死亡,那麼自己顯然會更快速且堅決地認清楚所有情形,知曉這一步必須要做。
因為鄧布利多曾經努力了解哈利,不是嗎?伏地魔知道,鄧布利多也知道,哈利本人更是知道——他一旦發現自己有力量阻止這一切,就不會聽任事态逐漸嚴重,聽任别人為他去死。⑦
哈利一直注視着對方,自然也意識到對方此刻低頭看的一塊變了形的金表并不是自己手上的這塊……他站了起來,拖着疲憊而又堅定的步伐走出校長辦公室,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哈利跟随對方,就像許多年前曾跟随日記本中的湯姆·裡德爾見證在五十年前霍格沃茨發生的一切,他現在隻是不為對方所知的一個背後靈,自然不會受到關閉的門或者其他東西的限制。
哈利跟着自己大步行走着,他們走上旋轉的石頭階梯,走過高大的石頭怪獸,映入哈利眼簾的是一片雜亂的八樓,到處都是大理石的碎塊,盔甲四分五裂,連劍也折斷了。
哈利當然清楚這是極具殺傷力的魔咒造成的——戰争,一切毫無疑問,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這裡沒有什麼血迹……或許沒什麼人受傷……但不确定是否有人喪命……
沿着大理石樓梯拾階而下,城堡裡往日牆壁上嘈雜的肖像畫裡全部空空蕩蕩,整個學校是一片詭異的死寂,哈利意識到什麼,他看着另一個哈利把隐形衣披在身上,但是他還是能看到他。
哈利跟着自己走下一層層樓,走下最後一階台階,轉彎來到門廳。
空無一人的門廳裡,哈利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場面——地闆上血迹斑斑,四種顔色的寶石散落一地,混雜在破碎的大理石和劈裂的木頭中間閃閃發亮……但格蘭芬多的紅寶石的火彩沒有那淋漓的血迹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