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日出，但是清晨還是帶着一絲夜晚未散的涼意，哈利獨自穿行過場地，穿過禁林，昨夜他也曾在這條路上狂奔，那時并沒有風，現在卻刮起了風。

風停息一陣又吹起，好像抽泣，禁林中樹葉簌簌作響，好像也在哀悼。

哈利慢下腳步，避開打人柳嗖嗖抽打的枝條，按照赫敏的方法用魔咒召喚來一根樹枝擊打在打人柳的結疤上，扭曲抽打的柳樹便安靜下來。

在隧道中攀爬的時候，哈利控住不住地回想起不久之前在尖叫棚屋中發生的一切：那個時候斯内普在伏地魔關于老魔杖的問題下，是不是就感到了不妙？他反複請求伏地魔讓他回到戰場，讓他找到波特……是不是也是存着一點必須抓緊時間讓自己知曉一切的心思，因為他已經預感到了危險……

哈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斯内普的死亡，他開始把他往好處想……如果沒有知道鄧布利多的那些計劃，他不會覺得斯内普是個好人——好人嗎？也算不上吧……是他洩露了那半竊聽而來的預言，如獲至寶地獻給伏地魔，不料卻将矛頭對準了莉莉……

在這件事中真正該死的彼得·佩迪魯已經死了……那西弗勒斯·斯内普是不是該死呢？

哈利不知道，他曾經很恨、非常厭惡斯内普，但是現在很多情感都在他腦袋裡消散了……現在 ，哈利想起斯内普，隻能想起他那就像一張死人面具、就像大理石一樣慘白、凝固的臉，嘴巴機械開合着，不斷對伏地魔請求着讓他去找那個男孩——

或許是機緣巧合，或許是冥冥之中，那個男孩最終還是來到他的面前，在他死之前……黑暗的隧道之中，斯内普那聲尖叫一直在哈利腦中回蕩，然後哈利再次看到納吉尼的尖牙紮進了斯内普的脖子，他僅有的一點血色也消失了。

哈利晃了晃頭，把幻聽和幻覺都一并晃出他的腦袋，他爬出隧道，先是看到一隻穿黑靴子的腳，然後看到對方一如既往的黑色長袍，那上面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些塵土，和他生前——和他平常一絲不苟的蝙蝠形象有點不同了。

哈利閉了閉眼，不是因為不忍看到斯内普的屍體，而是他突然感覺眼睛實在酸澀難忍。片刻後，哈利睜開眼，又眨了眨，在莫名的濕潤滋潤眼珠之後，他才又低頭看去。

哈利看見斯内普那張煞白的臉，或許是因為從脖頸的動脈裡流了太多血……

斯内普睜得大大的黑眼睛沒有倒映出再次來到他面前的人，也永遠不會倒映出任何事物了。哈利俯下身，擡起手輕輕地覆蓋在斯内普的臉上，阖上了他那雙許多次盯着自己眼睛的黑眼眸。

隻不過以前的許多次，哪雙眼睛都像毒蛇、像獵鷹，而如今那一雙黑眸深處的靈魂消失了，它們變得茫然、呆滞而空洞，再也不會有任何令哈利緊張的神采在其中亮起。

哈利耳邊又想起對方喉嚨裡發出呼哧呼哧、咯啦咯啦的可怕聲音，那是垂死掙紮的聲音……哈利曾經被蛇怪咬穿了手臂，是鳳凰的眼淚解除了蛇毒，愈合了傷口……如果——不，沒有如果，鳳凰已經不在霍格沃茨了。

如果不看有着血洞的鮮血淋漓的脖頸，那斯内普現在的面容可以說得上平靜，或許他早在成為雙面間諜那一天就知道死亡已經如影随形，或許是因為他最終完成了鄧布利多全部的計劃……在死之前将那些重要的記憶交給哈利·波特，他已經沒有遺憾了……

真的嗎？哈利不知道，他決意赴死的時候也想不起來什麼遺憾不遺憾的了，事到臨頭，必須有人去做……

哈利久久地跪在斯内普身邊，呆呆地凝望着他，最終在這昏暗幽閉，布滿灰塵的尖叫棚屋中，他開始說話，那些問句或許是想要得到一些回應，但終究都是自言自語。

“會很累吧……走到這一步很難吧？”哈利看着沉睡的斯内普，喃喃道，“鄧布利多教授也是，你也是……把所有的事情瞞到最後一刻才告訴我，我也很累啊……”

“還真想不到你是一個好人呢，斯内普教授，唔，你一定不願意被我稱為好人，那為什麼不睜開眼來罵我，你不是最會罵人的嗎？給格蘭芬多扣分也好，關我緊閉也好，你現在是校長了，權力大得很……”

“哦不，你也不能稱為一個好人，隻不過是有好的一面……如果你活下來，我會願意為了你這麼好的一面出面向魔法部為你作證，為你擔保，讓你減刑，那你不至于被關進阿茲卡班……”

“或許比起被我幫助，你更想被關進阿茲卡班——太可笑了，我從來沒有跟你好好說過話……現在想跟你好好說說話，你又死了……行吧，至少你是死在我眼前，還有人來給你收屍。”

哈利低下頭，想要找個合适的姿勢扶起斯内普，然後他看到對方垂落在身側的手，那之前緊緊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而他努力堵住脖子上噴血的傷口的是另一隻手。

哈利握上這兩隻手，兩隻手都是同樣的冰冷，隻不過一隻手上還有着黏膩的半幹血迹，就這樣，哈利背起斯内普，雖然他的身量已經比對方高上了一些，但是他最終還是隻能用咒語喚出繩索，把對方固定在身上。

“被波特收屍，你是不是要氣得活過來了？”哈利一路自言自語着，不算容易地從尖叫棚屋帶出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屍體，如果使用某些魔法會輕松一些，但他最後還是選擇将對方一路背了出來。

太陽又升高了一點，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更顯得背上的屍體冰冷刺骨。

哈利不知道……他明明已經度過了天亮前的夜……可為什麼……

為什麼他感覺到這麼痛苦？

哈利一路背着斯内普回到格蘭芬多城堡，他在門前的階梯上看到了注視斯内普欲言又止的麥格教授和其他教授，他們沉默地注視着這位昔日的同僚，默默跟随哈利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