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關上身後的門，老式的氣燈一下子都亮了起來，明亮的燈光照着長長的門廳——歸功于不久前克利切才重新擦得锃亮的燈泡。

哈利還記得這門廳曾經詭谲怪異，蛛網密布，閃爍昏暗的燈光下，牆上那些家養小精靈的腦袋在樓梯上投下古怪的陰影。

但現在這裡燈火通明，映照一幅幅畫像的黃金畫框璀璨，因為恢複精神的克利切精心擦拭過門廳的每一寸，使得那些原本看起來詭異的裝飾品也都變得古樸了起來。

哈利踩上繡着金線的厚重地毯，踢倒門口的那個巨怪斷腿做成的大傘架——

頃刻間，那被長長的深色簾子遮住了小天狼星母親的肖像發出尖利刺耳的叫罵，她的簾子掀起來了：“該死的小雜種—”

那簾子曾經滿是蟲眼，也在不久前換成了一塊看起來就很昂貴的黑色天鵝絨，唯一不變的是那一幅肖像。

“髒貨，敗類，竟敢玷污我祖上的家宅——”

哈利沒有理會這簡直把人的耳朵都吵聾了的謾罵，隻看着客廳的方向，看着門廳盡頭，看着樓梯的陰影，期盼看到一個留着一頭黑色長發的男人沖出來——

就像他那次經過漫長的暑假再見到小天狼星時那樣。

當然，沒有任何人出現。

哈利深呼吸，發出了比尖叫咒罵更大的呼喚聲，喊着他教父的名字：“小天狼星？”

當然，呼喚的結果哈利多年前就知道了。

哈利在親眼目睹小天狼星跌落帷幔之後那一刻其實就在撕心裂肺的叫喊中明白了……因為小天狼星總會冒着重重危險，義無返顧地來見他，來幫他。如果自己在用整個生命來呼喚小天狼星的時候，他都不能從拱門裡出來，惟一可能的解釋就是他真的是回不來……⑤

他早就明白的……

“趕快從這裡滾出去！還有那個傷風敗俗的家夥，肮髒的雜種，家族的敗類，龌龊的孽子——”

“哈——”哈利捂着臉笑了起來，他踉跄着後退了幾步，因為背緊貼着門才沒有摔倒。

在可怕的、震耳欲聾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中，哈利脫力一般緩緩坐了下來，他仰頭看着那明亮的枝形吊燈，閉上眼，眼前出現一片鮮紅的躍動的光。

“——哈哈哈哈哈！”

尖利叫罵在這座老宅裡異常吵鬧地回蕩，哈利仰頭看着那古老的枝形吊燈，合着那叫罵聲，笑得一聲比一聲響亮。

隻不過那叫笑聲混合在叫罵聲中顯出了異常的凄厲，就好像十六年前的萬聖夜，一個異常英俊的黑發男人也曾在火光漫天的麻瓜街區發出這樣的狂笑。

時光與生命的洪流中，命運在這對教父子身上交彙了一刹那。

哈利狂笑到有些想要幹嘔，或許是因為有點缺氧，他的腦袋現在混沌一片，耳中響起的是巨大的轟鳴，這讓他幾乎聽不見肖像歇斯底裡的謾罵——但有一個聲音在耳中越來越清晰，那聲音幾乎按着秒針走動的節奏規律的響起，每一下都是那麼的清晰有力。

那是他的心跳聲。

心跳聲中，是隻有哈利自己能聽見的嘶啞的呼喚。

“爸爸……媽媽……教父……”

一滴眼淚終于橫淌過這位不過十七歲的救世主的臉頰，流過在戰争中留下的擦傷，晶瑩剔透的眼淚映出血痂的紅色，從他瘦削的下颌跌落，在那厚重的地毯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萊姆斯……鄧布利多教授……弗雷德……”

尖叫聲在整個房子裡回蕩，哈利好半天才從地上站起來，他沒有第一時間去理會這尖叫的主人，因為他知道這座老宅受許多精密魔法的保護，這些聲音傳不到外面，也當然不會打擾鄰居。

哈利往前走了兩步，瘋眼漢穆迪曾經施下的魔法被觸發，門廳盡頭的陰影裡有什麼東西在動，哈利也算終于見到了他想見到的人……盡管那模樣猙獰的形象其實并不像本人。

地毯上騰起的高高的土灰色身影朝着哈利飄來，越來越快，拖到腰部的頭發和胡須在身後飄飄蕩蕩，臉頰凹陷，瘦骨嶙峋，眼窩裡空洞洞的，它舉起一隻枯槁的手指着哈利。⑦

“晚上好，鄧布利多教授。”哈利這樣輕聲問候面前熟悉到可怕的身影，“我沒有殺死你。”

聽到“殺死”這個詞，那身影突然爆炸，騰起一大團塵霧，哈利望着那裡若有所思，然後走到了布萊克夫人的肖像畫前。

站那幅真人大小的肖像面前，逼真到就好像站在這位刻薄陰森的老太面前一樣。

距離靠近之後，哈利被可怕的、震耳欲聾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淹沒了……但他沒有表現出正常人在持續高亢的噪音環境中應該會有的暴躁，隻輕輕地說：“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告訴你小天狼星死了嗎？”

尖叫聲沒有停歇，就仿佛這幅畫像并不像霍格沃茨的那些肖像畫一樣是可以溝通的。

哈利在尖叫中用他自己幾乎都聽不到的聲音說：“應該知道吧，他當時穿越他的肖像來這裡大聲呼喊小天狼星……就算當時不知道，之後我們再次回來的時候也應該知道了……或許克利切會告訴你……哦，他有告訴你雷古勒斯是怎麼死的了嗎？應該有吧，我有好幾天夜裡都聽見那小精靈在門廳哭……伏地魔死了，我會告訴整個魔法界小天狼星和雷古勒斯的所作所為，我不會讓他——他們不為人知，背負污名的死去。”

布萊克老宅突然變得安靜。

從極度吵鬧來到了寂靜，哈利有一點恍惚：“可惜我們沒辦法找回他們的遺體……你和克利切找不回來雷古勒斯，我更找不到小天狼星……”

“雖然我永遠失去小天狼星了，但我不會讓他被忘記的……當然，我敬佩雷古勒斯的所作所為——‘我甘冒一死，為你遇到命中對手時隻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克利切也應該把我們所知道的有關你的小兒子的事情告訴你了吧。”

哈利當然注意到了面前布萊克夫人畫像所起的變化，那尖叫着的老太太原本臉上的皮膚因為尖叫而繃得緊緊的，眼珠滴溜溜的轉着，現在就像暴怒的媚娃恢複了神志，她揮動着的利爪般的雙手停下了，那一脈相承給小天狼星的深邃灰色眼睛中有了一些神志，她的表情變得像一個布萊克那樣高傲冷漠，但是又十分脆弱。

哈利當然知道這是一幅有神志的肖像畫，她會在看到小天狼星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瞪大了雙眼，厲聲叫罵：“敗家子，家族的恥辱，我生下的孽種！”

但哈利不是來替已死之人說明什麼，但他來這裡隻是通知，不是攀談的。

“很抱歉，我未來會拿這棟小天狼星留給我的遺産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我所做的事情一定會打擾到你，在這裡提前對布萊克夫人您說一句抱歉——同時我會履行自己對克利切的承諾，我會在門廳同樣張貼小天狼星和雷古勒斯的畫像，并說明他們的生平事迹……隻是不是像你這樣的肖像……我該去哪裡抓取他們的一絲靈魂呢？”

哈利留下一個不會得到答案的問題，看了看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的畫像，輕輕拉上了那克利切之前新換上的黑色天鵝絨帷幔，布萊克夫人漸漸被遮擋住，但是毫無阻力，也沒有任何聲音。

＊

德拉科完全不驚訝于魔法部暫時扣留了父親，不過他們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協同調查，或許這也是因為救世主的面子。

在跟随母親離開魔法部回到家裡之後，德拉科好好洗了個澡，在浴缸裡放了他最喜歡的浴球和能緩解疲勞的魔藥。

換上舒适的絲質睡衣，拉上那會将光線遮擋得分毫不露的天鵝絨窗簾，德拉科躺在自己柔軟的床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醒來，就是隔天的夜幕時分。

德拉科躺在床上沒有動，但他思緒清明，閉眼輾轉反側，卻怎麼也睡不着了。

擡手點亮壁燈的時候，德拉科生出了一種恍惚感——他的世界似乎已經恢複原樣了，恢複成伏地魔還沒有複活時的那個樣子。

但這隻是一晃神時的錯覺，因為夢裡的那些才剛經曆的一起曆曆在目，他不需要閉上眼認真回想，就能看到那位和救世主關系匪淺的代理部長審問他的畫面。

“小馬爾福，你在證詞中說伏地魔在馬爾福莊園使用阿瓦達索命咒殺死了凱瑞迪·布巴吉，并讓名為納吉尼的蛇吞食了屍體，是否屬實。”

“是的。”德拉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那陰暗的環形階梯上擴散。

“你的證詞中說彼得·佩迪魯也死在了馬爾福莊園。”

“是的，伏地魔用同樣的方式處理了他的屍體。”

德拉科回答了很多問題，以客觀的态度說明了他在接下伏地魔要求他殺死鄧布利多那個任務之後的所作所為，但他沒有表露任何主觀的情感，他所有的擔憂、恐慌、後悔——盡管他知道那可能是更好的做實馬爾福一家是被施了奪魂咒、是被威逼利誘的手段……

比起審判室裡的種種，德拉科回憶起來隻驚訝于自己夢到了哈利·波特那雙綠眼睛。

床頭櫃上造型典雅的小鐘表顯示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德拉科走到露台上眺望，餐廳的燈光照亮草坪上踱步的白孔雀的羽毛，它完全不知道主人家最近發生了什麼那樣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