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的臉色比那山林的陰郁還少幾分活氣,紋絲不動。
“是。”
胡碟長這麼大,第一次見比她還冷淡的人。
“現下接近卯時,日頭已經升起來了,我們先往裡走一段距離,探探情況,日落之前若無收獲,咱們便下山。”胡碟道。
“好,”謝明乾道,“如今我們對此地不甚了解,隻有先試試。”
“嗯。憑我們幾個人,要搜山是不可行的,所以我們隻是進去試試看,裡面若常有人活動,那麼此山便容得下采藥郎,若素日無人敢去活動,則此山危險重重,那采藥郎有再大的本領,也不可能存活,一定會跑出來。”
她轉頭,對身後的幾人道:“隻需探得這般結果,無需糾結于花大力氣找人。”
“明白,”謝明乾道,“虧得你在,若是我等前來,恐怕就要莽撞搜山,屍骨無存。”
胡碟生活的山乃洞天福地,山間雲霧奔騰,鮮活有靈,是以也險象重生,自幼便要學許多在山間生活的技巧,由她開路,再合适不過。
“敏理兄看起來如此文弱,讓你開路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謝明乾道。
胡碟睨他一眼,道:“我前些日子才宰了一頭幾百斤的大肥豬。”
謝明乾恍然道:“是、是,是我以貌取人了。”
胡碟交代了些山間行路的事,幾人便出發了。
一踏入山林,那風雲變化之感便強烈起來。
棵棵樹木高聳入雲,爬滿了斑駁的青苔,大霧彌漫之下,似沉眠的幽靈,遮天蔽日。
外頭陽光明媚,裡面卻是陰森灰暗一片,迷蒙幽暗,看不真切。
胡碟貓着腰前行幾步,視線受阻,眼前白茫茫,向後伸手摸索到一人的絲滑的衣料,問:“這是誰?”
後頭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那人掌心溫熱,将她冰涼的指尖握住。
“是我。”
是謝明乾溫如暖玉的聲音。
胡碟反握住他的手掌,道:“我們來得早了一些,大家拉住手不要走散了,等陽氣上升一些,再往前。”
幾人手拉着手,似幾尊木雕靜立于林間。
謝明乾溫熱的手好似也随陽光越來越烈,直到有些滾燙,碰上胡碟指尖的冰涼,兩人手指間有了些細細的水珠。
四周潮濕異常,水汽似要将口鼻捂住,涼氣混着濕氣侵入肺腑,胡碟難以抑制地輕咳了一聲。
“你怎麼樣?”謝明乾手上力道加大,攥緊了她的手。
“沒事,咳…咳”胡碟懼寒,胸脯沾了冷氣便肆意入侵,叫她瞬時五髒六腑都似起了冰淩。
謝明乾松開她的手:“我将外衣脫給你……”
“不……”胡碟随手抓住他的衣角,“我們來時都穿得少,你脫了衣服對我也于事無補,還白白受累。”
謝明乾聽她如此為自己着想,心中感懷觸動:“不礙事……”
“靠近些。”
他愣住,“什、什麼?”
“我說,靠近些,幫我擋住些寒氣便好。”胡碟忍着咳嗽重複了一遍。
謝明乾呆愣片刻,大跨一步上前,順着那隻手手摸到她瘦骨嶙峋的肩,将她拉近。
他胸膛的熱順着胡碟脊背,絲絲鑽入骨肉,驅散了些許寒氣。
“多謝。”胡碟的聲音低低傳來。
謝明乾将她摟緊些,話語中帶着些笑意:“有用就好。”
胡碟之懼寒,要緩解也容易,要麼熱水,要麼熱氣。
如今沒有熱水,便隻能求熱氣了。
謝明乾鼻尖傳來淡淡的香氣,他辨認出這是胡碟身上的香,那香氣遇冷便淩冽,遇熱便溫潤,在潮濕的林間少了幾分焚燒的幹燥。
他一動不敢動,神遊天外好奇這究竟是什麼香,胸口跳得有些厲害,清晰能聽見聲響。
此刻陽光終于足夠熱烈,直直劈開樹蔭,照射進來,灑落到謝明乾銀灰色的衣袍上,暗暗光澤閃亮。
迷霧散開,眼前明亮了不少,隻是遠處還霧蒙蒙的看不真切。
四人兩兩拉手,在見光那刻放開了彼此的手。
破山看了看空落落的手,也覺得一顆心落在掌心,跳得厲害。
胡碟退開一步,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三人都好好地站着,便欲繼續前進。
一擡眼,雙瞳驟然收緊。
她們身後,一個紅衣的鬼影,在白霧森森幾丈高的地方,幽幽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