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的對麼,鄭大姐?”胡碟看向鄭大姐,她緊閉着雙眼,已是淚流滿面,手撐在桌上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而後終于支撐不住,癱倒在椅子上。
胡碟将手輕輕搭在她肩上,溫聲道:“隻是我還是覺得奇怪。我能感受到你的恨,可是卻找不到什麼讓你恨的理由,我知道,女人隻有逼不得已時才會恨。我想不出原因,讓你這麼恨的原因。”
“還有晴兒,我也不明白。就算你自己将丸子給他吃,你的計劃如此缜密,也不會被發現。為什麼一定要借女兒的手,要知道,這并不是完全沒有風險的,我不認為母親會讓女兒去犯險。”
鄭大姐聽了這話,終于不再隐藏了。她笑得張狂,像地獄裡開出的食人花,因見了血而興奮。
“為什麼恨?我不妨告訴你吧,證據我全都銷毀了,所以我根本不怕你揭發,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鄭大姐臉上有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感,可眼中也藏着深深的哀傷。
證據全被銷毀了?不可能啊……難道說……
胡碟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看着鄭大姐閃着光的眸子,感歎自己又被将了一軍。
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叫胡碟在晴陽裡也感到膽寒。
“你說得不錯,女人恨起人來,都是有原因的。”鄭大姐的眸子,像淬了毒的刀,又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哦不,他根本不算什麼人。”
“我們成親十年,才得了晴兒這麼一個女兒,我生她的時候,疼了三天三夜,也傷了身子,我母親來看我時交代我,最好别再生産了,我倒也沒覺得什麼,我有晴兒就夠了。”
“我父親是個教書先生,在十裡八鄉也是很有名望的,所以當着我母親的面,姓盧的不敢說什麼。可是去年開春後,他便一直吵着要生個兒子,給他們老盧家留後,我與他大吵一架,我氣急了,說了氣話,說他們老盧家又不是地主,連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都保不住,還要什麼兒子來繼承家業呢。他便說若我不答應,就要把女兒賣掉!”
“我以為他也說的是氣話,可後來我發現,他竟然真的悄悄去打聽起賣孩子的門路來了!”
胡碟心上一驚,買賣人口是犯法的,這些所謂的門路,就如此猖狂麼?
“我忍不了,那是我拼死拼活生下來的女兒,誰也别想動她一下!”
“于是我的計劃就開始了。我知道他愛和我對着幹,所以在這個事上,你猜得沒錯。當然,丸子這個事也是一樣,他不怎麼帶孩子,女兒很久不見他,便老是想着他,我非常清楚。這個過程,也重複了幾十次了,之前嘗試演練的時候,每次晴兒都會将紫色的丸子喂給他,我堅信女兒不會出錯,便按計劃實施了。”
“我本來想再等一等,但如果清明一過,回家準備農,那時計劃便不行了,所以那天雖然來了客人,我也還是毫不猶豫地将準備好的緻幻汁液摻在了紫色的丸子裡。”
胡碟看着她藏着隐痛的猩紅雙眼,有些憂心,又有些試探的心思。斟酌再三,還是問出了那個可以釋放她所有憤怒的問題:“你就不怕晴兒有一天長大了,反應過來自己親手殺了父親,感到難過嗎?”
鄭大姐聽了這個問題,果然激動起來,眼含熱淚,淚裡盈着悲傷和痛苦,卻仍然執拗地堅持着:“我不怕!我隻怕我的女兒有一天客死他鄉的時候,怨恨自己的母親見死不救!”
“所以你問我,為何要讓晴兒去送丸子?因為我知道晴兒這樣的小孩子最是赤誠,她愛我,也愛他的父親。可是姓盧的不配!誰辜負了這麼純潔的愛,誰就要被這愛反噬,誰就該下地獄!”
“我不是不擔心晴兒自己吃了那丸子,我就是要她自己選,要麼她死,要麼她爹死。她還小,不懂事,對父親的愛還是那麼濃烈,所以背叛這份濃烈的愛,就要如一杯濃烈的鸩酒一般死去!”
鄭大姐擡起下巴,無不驕傲道:“晴兒是個争氣的丫頭,選了自己活命。我知道害人性命不得好死,就算死了要下地獄,我也陪我女兒一起,是我造的苦果,我不會叫我女兒去償。”
鄭大姐講完這番話,已是滿頭大汗,無力再站起身,她斜着眼,洩憤一般幽幽看着胡碟道:“那日你說我一顆心為女兒,必定有好報,說起來還堅定了我的信心,我還得感謝你呢。”
胡碟驚詫,自己那番話竟催使了一場殺人案的發生。她捂住心口,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
隻是下一刻,她垂下眼睫,輕笑了一下,像前來勾魂的無常一般,“難道鄭大姐以為,這麼說,會叫我愧疚得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