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陳祥的面色在這樣的晦暗之下有些看不真切,蔣玉蓉隻覺得他的聲音有些嘶啞,帶着些慌亂:“表妹,縣衙的人叫你去詢問案情,你可有幫上什麼忙?”
昏暗中,陳祥緊盯着蔣玉蓉的面容,緊張得咽了口唾沫,覺得喉頭的空氣吞吐得有些擁擠。最近有人在查從前老林頭的事,又有人全程排查二十多歲的男子,仵作之家雖然很少與人往來導緻信息閉塞,但總歸也會傳到他耳朵裡的。
他總有些不祥的預感,自從官府秘密來了個不似尋常衛士打扮的人,還隻帶走了表妹,不許他跟着時,他便坐立難安,實在沒轍,隻好到官府西門外等候,才好安心。
蔣玉蓉眨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将玄鑒堂内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講給陳祥聽。她越講,越投入到當時的情景之中,想起那位威武十足的大人,那位溫潤如玉的白衣大人,那兩位英武飒爽的奇女子,心中又開心又酸澀,羨慕得勁,沒注意到陳祥的臉色變了又變,垂在身體兩側的拳頭暗自捏緊。
“他們真的都好厲害,好溫柔,我好想每天都到縣衙來呀,哦不對,那樣豈不是天天都有殺人案了……咦?表哥,你怎麼了?”
陳祥擡起頭,一張臉上全是冷汗,失了血色,映照在烏蒙蒙的淺淡光亮之下,像一個找不着家的水鬼。
“表哥,你怎麼了?”蔣玉蓉抓住陳祥的手臂搖了搖,有些憂心,“莫不是你也染上母親那樣的頭病了?”
陳祥失魂落魄地望着她,雙眼已失了神:“母親……姑姑……”他看着蔣玉蓉天真爛漫的眼神,喃喃道:“一開始就不該這樣的,不該有什麼母親和姑姑,也不該在他們面前叫表哥表妹的……一開始,一開始就錯了啊……”
蔣玉蓉現下覺得這已經不是頭病那樣簡單了,按照醫書上所說,表哥極有可能是患上了失魂症,要麼就是吃了什麼毒藥,不然,怎麼會身子還冷冰冰的,也沒發燒,卻竟說起胡話來了!
“玉蓉。”蔣玉蓉聽見有人喚自己,回頭一看,“春信姑娘!”
蔣玉蓉将遊魂似的陳祥扔在原地,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去迎她:“春信姑娘,你怎麼來了?”
春信身長七尺,比蔣玉蓉這樣的小姑娘足足高了一個頭,越過蔣玉蓉的頭頂看向她身後的陳祥和正在和陳祥說話的春雨,微微勾起嘴角:“走吧,我送你回家,我們還有些關于上次那具屍首的事要問問你表哥,他得留下來。”
“上次那具?是哪一具?我也記得的,興許也能幫上忙……诶诶……”春信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翻面似的推轉過身去,“走吧,你記得些什麼,路上邊走邊聊。”
蔣玉蓉被春信拉着往前走,一步三回頭,眼見着陳祥表哥被先前帶她到縣衙的那位小哥給帶走了。
“别看了,等會兒你家桌上的飯菜都涼了。”
蔣玉蓉這才收回那眼巴巴的眼神,擡頭看着春信,露出個笑容:“這樣,春信姑娘也到我家裡吃飯吧,嘗嘗我母親做的菜。”
“好啊好啊!”春信聽到吃飯,也顧不上她這趟出門原本的使命,挽着蔣玉蓉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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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碟看着面無血色的陳祥,想必這其中的淵源他是已經知道了,這般失魂落魄,看起來不是個咬緊牙關不開口的犯人,她看了謝明乾一眼,将手裡記錄戶籍的文卷往他面前的桌子上“啪嗒”一放,便悠悠然向後躺進了圈椅裡,擺明了一副“此事簡單無需她出手”的樣子。
謝明乾會意,接過文卷,打開看了看,微微勾起一個轉瞬即逝的笑,起身将文卷遞到陳祥面前:“陳仵作,這是記錄着你們家戶籍信息的文卷,你可要看一看?”
陳祥頭也不敢擡,從春雨在西門外找到他的那刻起,他便知自己的猜測是變為現實了,對方說什麼他也沒聽見,隻能跟着對方走。他站在玄鑒堂下,知道這裡是審了多少案子的地方,心中不由得一緊,強裝鎮定。隻是這鎮定在玄鑒堂諸位的眼中,仿佛是不值一提。
陳祥沒有去接那文卷,他知道那文卷是星星點點的火星子,一旦沾染上身,便是火勢蔓延,萬劫不複。
謝明乾見他猶豫半天,遲遲不肯接過去,也不作聲,心裡有些不耐煩,像火舌燎在心上,煩悶難耐,便不多廢話:“這戶籍上記載你與蔣玉蓉明明是姐弟,可你二人卻以兄妹相稱,你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