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大浸稽天而不溺
雲江醒來,推開窗,見天邊還未暈出霞光。雲逸傑獨自盤腿坐在神像前,顯得格外冷清和孤單。她隻穿着單薄的裡衣,衣服輕飄飄附在身上,空蕩蕩好似随時要被風卷走。
“你别是在這兒枯坐了一夜吧。”
窗戶被合上,雲江給雲逸傑披了件外袍。
見雲逸傑沒說話,雲江湊到她面前,見她雙目失神地望着空中某個地方,眼下有一道早已幹涸的淚痕。
雲江回頭望了一眼窗上挂着的青竹風鈴,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隻是站起身來将兩人的行李一并收拾了。
昨夜疾風驟雨,如今晨曦灑落人間,大地之上的積水漸漸蒸騰。樹木抖落一地的舊葉子,搖身一變添了新綠。
街市上的小販推着車走街串巷,行人急匆匆地穿過油鹽醬醋、蔬菜瓜果,穿過煙霧缭繞的鬧市,到人群堆裡去讨生活。
雲逸傑一行人匆匆而來,又匆匆離開了這座城。可這次離開的心境,卻全然不同了。
這支隊伍浩浩蕩蕩往禹城去,謝明乾騎在高頭大馬上,走在隊伍最前面,圍觀的人們紛紛贊歎。
“這是幽王麼?”
“聽說是多年未回南都,可卻是一表人才,威風凜凜啊!”
“聽說是自己跑回來的,前些日子南都城裡都傳遍了,還以為陛下要重罰呢,沒想到現在又代表皇帝去安撫受災的百姓了,看來皇帝還是愛這個長子啊。”
謝明乾心裡冷笑,父皇若真的偏愛他,為何他回來後,竟不曾問過一句他好不好。
行至城門前,雲逸傑再度見到了那座高塔,牽起馬繩:“走快些吧。”
謝明乾道:“敏理說得是,我等一路快馬加鞭,早些到達才為好。”
回南都的路上雲逸傑的腿受了傷,如今不适合再騎馬,如今行出去幾十裡路,她額上便已滲出了冷汗。
謝明乾勒馬減速與她并行:“敏理可是不适?如今行上官道,無人看着,你大可去馬車上休息,我來帶路做表率便好。”
雲逸傑倒是想偷懶,隻是她猶豫着,怕自己被人抓住什麼把柄,緊縮眉頭搖了搖頭。
“籲——”
雲江勒馬停在雲逸傑身旁:“阿傑,去休息下吧,治水還需四處視察,不能在路上就耗壞了身子。”
雲逸傑覺得有道理,也就點頭答應了,下馬時沖謝明乾施了一禮:“多謝幽王殿下。”
謝明乾心裡覺得有些怪,但也隻是微微伸出手便收了回來,眼見着雲江将雲逸傑拉到馬車上與蔣玉蓉等人同坐。
雲江縱馬追上他,代替雲逸傑的位置,與他同在隊伍前列:“走吧,幽王殿下。”
這些日子,謝明乾也與雲江混熟了,多了個勾肩搭背的“好兄弟”,隻是這會兒他卻無心那麼做,隻是扯出個微笑,“嗯”了一聲。
雲逸傑遠遠在後頭看着這二人的背影,目光一暗,放下了車簾子。
行至半路,謝明乾命隊伍所有人停下修整半日,他道:‘行軍打仗,也需養精蓄銳,更何況我們此次擔負着救災的使命,更馬虎不得,先保障自己,才能去救人。’
這話也是師父曾說過的,這條救災的路,他越走心越沉,越走心越酸,他悄悄摸着袖子下的發帶,越走越靠近雲逸傑的馬車。
“敏理?”
謝明乾掀開車簾,隻見車廂裡隻有雲逸傑和雲江兩個,蔣玉蓉不知跑到哪兒去玩了,雲江正在給雲逸傑揉着膝蓋,見到他來,二人俱是一愣。
謝明乾瞬間放下車簾:“打擾了。想來給敏理送點傷藥。”說罷将手裡的小罐子從車簾一角送了進去。
雲逸傑冰涼的手指從他手裡接過藥罐子,疏離的語氣道:“多謝幽王殿下挂心。”
謝明乾有些傷神,強撐着笑臉離開了。
他在不遠處的一棵榕樹下找到了打鬧的春信和蔣玉蓉,将春信拉到一邊問:“雲校尉可是敏理的親弟弟?”
春信與守一對視了一眼,支支吾吾道:“……不、不算吧?”
“不算是什麼意思?”
春信為難道:“她倆都姓雲,應該是親戚,但有多親就不知道了。”
守一抱着手,閉着眼靠在樹上,冷冷開口道:“她們同在道觀裡長大,長得不像,興許一個姓隻是如同我們這般關系罷了。”
春信道:“對呀,說得有道理。”
謝明乾卻沉着臉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春信瞧着他的背影:“大師兄見着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