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的沉默之中,足以讓某些情緒發酵,也能讓某些情緒逐漸平息。
兩人都不是會意氣用事,會被負面情緒所左右的人。
江枕玉一般不做無用之事,現在這樣的情況,口舌之争并無半點用處,隻是純粹的情緒宣洩。
而很顯然,他這位救命恩人很有惹毛他的本事。
應青炀便隻是單純的不在乎了,這世上少有事情能在他心裡留下印迹,大多數都一笑置之,便斷然抛卻。
原本劍拔弩張的氛圍潮水一般緩慢消退,并在應青炀的一個簡單地動作之中徹底消弭于無形。
應青炀盯着自己的指尖,突然站起身,從自己的櫃子裡抽出一條幹淨的巾帕,折疊成一個長條,動作輕柔地蓋到男人眼睛上。
他活得比較糙,屋子裡可沒有絲巾絲帶之類女子才會用的東西,隻能暫時拿這個給對方湊合一下。
不然再過一會兒,這光不知道會不會刺傷這雙瞳色淺淡又有少許畏光的眼睛。
江枕玉:“?”
江枕玉起先還有些疑惑蓋到他眼睛上的巾帕,但等到巾帕被淚水打濕,緩慢貼在皮膚上,異樣的觸感才讓他察覺到不對勁。
他沉默一瞬,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細微的疼痛。
他的眼睛原本并不畏光,餘毒未清給他帶來的後遺症比想象中要更嚴重些。
應青炀其實有話想說,那句自然而然出現的調侃幾乎到了嘴邊。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特别漂亮?你去過瓊州的商貿市集嗎?北邊有一種特殊的裝飾品叫琉璃的,很像。”
他敢肯定這是句打心底裡的誇贊,隻是聽起來略顯輕浮,由他說出口大概會将那調侃的味道再加重幾份,可以稱之為調戲。
所以當他看到男人輕輕抿起的唇,從這個動作中感受到了少許不自在,大概是為了那打濕巾帕卻不自知的生理淚水,和被破壞得所剩無幾的君子風度。
應青炀莫名有種福至心靈的感覺,這話一旦說出口,原本緩和下來的氣氛又要變得僵硬下來。
應青炀非常會把握分寸感,隻要他上了心,隻要他想。
于是他隻是調整了一下巾帕的位置,什麼都沒有多說,便一伸手把自己的藥壇子和石杵撈了過來,繼續緩慢地處理藥材。
孫大夫開的方子是很有效,可惜對他這個煎藥的人來說不太友好,什麼磨成粉磨、切碎、搗勻之類的小要求可太多了。
江枕玉大病初醒,實在沒有太多精力和這人一一計較,那破天荒的一陣唇槍舌戰,已經消耗掉了他的所有情緒。
于是他整個人緩慢沉郁下來,像是滾落的砂石,随着隆冬裡的風雪,被沉默地包裹、覆蓋,再不露出半點動搖。
江枕玉很疲憊,隻覺得眼角酸澀冰涼,随時會再度陷入沉睡中。
然而邊上那更近一步的搗藥聲一直響在耳邊,讓本來就神經敏感的男人難以真正入睡。
身體的疲憊感和神志的清醒完全相背離,簡直是種折磨。
兩人長久地不再言語,直到應青炀伸手掖了一下被子,抓着這搗藥聲的短暫停頓,江枕玉聲音嘶啞地說:“你大可不必再看顧我,任我自生自滅還能及時止損。”
“方才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你還想逃避責任呢?”
江枕玉蹙眉,“什麼責任?”
“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嫁給我抵債啊!”清亮的少年音把這流氓話說得理直氣壯,沒有半點羞恥感。
江枕玉一時語塞,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若是大加斥責的反對,似乎有些太把這堪稱玩笑話的要求放在心上。
他也不可能真的點頭同意這門名不正言不順門不當戶不對的荒唐婚事。
于是隻又冷漠地刺了一句:“荒謬。”潛台詞大概是還債的事情容後再議。
片刻後索性略微側過頭,就算眼睛看不到,也不想對着這人的方向平白惹了一身腥。
應青炀一點都沒有自己似乎被讨厭了的自覺。
“啧啧啧……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就是想白嫖然後耍無賴,我雖然是個山裡人,為人質樸又不貪财,你也不能這樣對我吧?我隻是不想人财兩空,我有什麼錯?”他搖搖頭,說話間盡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意味,仿佛被人玷污了清白還無處讨公道的良家婦男。
江枕玉額角的青筋直跳,實在不明白這人這張利嘴怎麼能不加思索地說出這一連串的混賬話來。
“銀錢和藥材g…我會想辦法還你,那種荒唐事不要再提了。”
江枕玉抗拒之意十分明顯。
“好想法,但駁回。”應青炀也說得十分果斷,“你就不能行行好可憐可憐我,把自己賠給我嗎?”
江枕玉:“……”很好。這人明顯還在為了之前的事記仇,聽着大概年歲不大,這般心性着實是有些幼稚得過了頭。
江枕玉生平第一次不受控地在外人面前發洩情緒,就反被這般捉弄。
他并沒有發現,他此刻心裡除了些許不耐煩之外,竟也沒什麼額外的負面情緒。
應青炀是個倔脾氣、硬骨頭。偏要湊過來,搗完了藥又去折騰爐火,端了碗溫水過來,在江枕玉的拒絕下隻是用巾帕沾水,給人潤了下唇。
應青炀看了眼江枕玉微微濕潤起來的唇瓣,沒由來地有些耳熱,下意識将視線移開。
行吧,反正這人總會喝的,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你好不容易醒了,左右睡不着,身體不适還不能下床,不和我聊天,難道不會覺得無聊嗎?躺在床上有什麼意思,剛才明明還那麼有活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