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枕玉并未說話,臉上的疲憊之色又多了幾分。
應青炀在屋子裡忙忙碌碌,将盛滿粟米粥的砂鍋從爐火架上拿下來,砂鍋底帶起來的一小片炭火迸濺到手背上,“嘶——好燙……”
江枕玉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這聲音裡的痛苦之色并未作僞。
然而應青炀半點沒提,又自顧自地問:“哎,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你也知道我是個山裡人,賤名好養活,村裡人都叫我阿陽,你也可以這樣叫我。”
“你呢?怎麼稱呼?你這樣容色出衆,名字肯定也很好聽吧?”
榻上的男人似乎并不想搭理這個過分輕佻的人,可他刻在骨子裡的禮貌讓他無法幹脆地保持沉默。
甚至有了點怼回去的念頭,好在及時壓了回去。
片刻後他才道:“姓江。”
應青炀往自己的碗裡舀了一勺粥,聽到這個姓氏時不由得挑了下眉。
“江”。不管是在大應還是新朝大梁,都是很平平無奇的姓氏,不但和皇親國戚沾不上邊,連尚存至今的世家大族裡,也沒有一個江家在。
孫大夫原本是宮廷禦醫見多識廣,他原本根據男人那件月白色裡衣的材質,推測男人要麼是家世煊赫,要麼是商賈巨富。
應青炀相信孫大夫不會看走眼。
此刻男人這番說法肯定有所隐瞞。
可以理解,他們之間差點成了結了梁子的陌生人,這會兒彼此都有所保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應青炀于是又問:“你多大?”
“二十有九。”
“那我得喚你一句江兄了。”
“……江兄?”榻上的江枕玉在心裡揣摩,又緩緩用帶着點疑惑的語氣江這兩個字說出來。
應青炀頓時一哂,從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裡聽出了少許嘲諷,“怎麼?我聽聲音像是很年長的人嗎?”
江枕玉的回應來得更快一些,“哦,你這般在意婚配之事,我還以為你年歲也不小了。”
半點沒有朝氣,十幾歲的半大少年,整日想着婚喪嫁娶,像什麼樣子,可想而知這是個什麼窮山惡水的地界。
江枕玉這些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沒有一個應青炀這樣的,圓滑乖張,漫不經心,仿佛不講任何事情放在眼裡,再惡毒的言語在他那裡都能輕輕揭過。
應青炀頓時一愣,随後“噗嗤”一聲,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說啊,江兄,你就這麼在意要嫁給我的事?”
應青炀十分有自信地摸了摸下巴,信口胡說:“啧,那不是說明你還在心裡思考過會不會成?沒想到你那麼看好我?那你且放心,我雖然沒什麼大本事,在這裡養活你還是沒有問題的。”
“我喜歡長得俊的,自然也是因為我長得就好看,随便找個人喜結連理也太吃虧了。放心,肯定能讓江兄滿意,我估摸着就算整個大梁,也不見得會有比我更好看的人。”
如果說前一句話還足以讓聽者升起一絲關于長相上的好奇,聽到末尾是便隻會覺得應青炀在吹牛,大放厥詞。
反正他面前唯一的看客瞎了眼睛,沒辦法靠自己的判斷,來給這番話分個對錯。
江枕玉覺得這番謬論太過難聽,多少有些強詞奪理,一時間不知道先抓住哪句話開始諷刺。
從睜開眼和這人交談到現在,那種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再度湧了上來。
這人還真是……沒完沒了。
江枕玉打心底裡覺得疲憊,和此刻□□上的感覺達成了高調的一緻。
如果在國都遇上這人,江枕玉的第一個想法估計就是讓應青炀滾出去,離自己越遠越好。
奈何寄人籬下,身不由己。
少年爽朗的笑聲止息,見江枕玉并不應答,應青炀幾步走回榻邊坐下。
“看你這幅樣子我就知道你不信。”
江枕玉:“……”那還用說。他已經當耳旁風過去聽聽就算了,何苦為難自己和對方掙個高低。
無用之事。
應青炀見他那表情就很想再辯論幾句,頗有些不被認可就不罷休的架勢。
通俗來講,這人是你越質疑他,他越有話要說的那種性格。
江枕玉顯然還并不知道,不給這混不吝順毛就會點燃話痨窩的事實。
應青炀雙手環胸,又開始了言之鑿鑿,“我活了這麼多年,都是聽着别人的誇贊長大的,什麼衛階之流那些遠的就不說了,就說近的,據說大梁第一任探花郎,就是當朝宰相,乃是當年京都府第一美男子。我起碼比他還要俊上三分,換成是我在殿試上,估計太上皇也會誇我一句風流少年郎。說不定還會因為我的長相順眼,給個幾品大員當當……”
江枕玉·太上皇本人:“……?”
你說誰會誇你?太上皇嗎?
……到底是誰給這人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