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天井裡飄來跑堂嘹亮的報菜聲,隔壁雅間正點着三壺碧螺春配蟹粉獅子頭。
林霧齊用茶蓋輕撥浮葉,琥珀色茶湯映出他微蹙的眉尖,收的白茶合每斤五十文,還不算倒貼的人力物力,如今醉仙樓沏成茶湯,每壺竟要折進至少10文的成本。
“倒有趣。"他将白茶注入另一個琉璃盞中,看葉片在琥珀色裡浮沉,狀似無意地對小二說:“前日收的白茶,如今倒比路邊的野草還賤了三分。"
茶湯裡映出他唇角冷笑,一千斤白茶壓在庫房,每日光是防潮的用度,就夠來醉仙樓買一壺現成的壽眉喝。
林霧齊捏緊茶杯,綠茶大衆皆宜,也不知林照南抽的什麼風。
“咚咚咚”。
三聲叩門,林霧齊看了眼小二,給他遞過去一吊錢:“我的朋友到了,這裡暫時不用你了”。
“诶诶,好咧”,小二喜笑顔開接過錢,彎腰轉身出門。
林霧齊盯着逐漸拉開的房門,胥良辰如約而至,他好像也沒有那麼激動,反而很平靜。
他以為自己這次和胥良辰見面會緊張的。
思緒飛轉間,門軸轉動的暗啞聲裡,斜斜漏進一線光。
他看見靛藍布袍下沾着黃泥的草鞋先跨進來,接着是一張瘦巴巴的臉,——是胥良辰以前在林家河時,一直跟着他做事的阿貴,左耳垂還留着以前乞讨流浪時,被人用彈弓打穿的疤。
阿貴隻和林霧齊對了一眼,便匆匆垂下頭,嗓音深沉道:“胥大人這幾日被貢船的公差耽擱了,說等過年再回來,還是在醉仙樓,您一定要來"。
林霧齊短暫卻又莫名長久的沉默,讓阿貴心裡敲起鼓。
“砰砰砰”。
他嗓子眼兒發幹道:“大人讓我問您,還記不記得醉仙樓之約?”
醉仙樓之約。
林霧齊目光微沉,忽然想起兩年前的臘月,胥良辰臨行赴任前在梅樹下,呵着白霧說:“待我衣錦還鄉,必要在醉仙樓擺三天流水席。"
他還費盡千辛萬苦,弄到了那張“公憑”,紅着眼眶塞進他懷裡,說是當作聘禮,說待他在市舶司站穩腳跟,便來娶親。
“你先坐吧”,林霧齊指向對面的空椅子。
看來醉仙樓之約大抵是起了點作用。
先坐的意思是,既不拒絕,也不算答應。
但有的商量。
阿貴連忙坐下,趁熱打鐵把手上的東西遞給林霧齊:“大人特讓小的捎來暹羅國的龍涎香。"
阿貴捧上匣子,香料甜膩的氣息緩緩充斥着整個房間。
“替我謝過胥大人。"
這回林霧齊難得爽快地接下匣子。
阿貴立即松口氣,正巧小二敲門進來送菜。
兩人之間的氣氛稍有緩和。
阿貴還是覺得屋内悶沉,不太能喘過氣。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林霧齊伸手推開菱花窗。
河風卷着樓下茶農的号子撲進來。
樓下正有個戴鬥笠的嫩綠色背影,讓林霧齊心尖一跳,十分眼熟。
那人擡頭時鬥笠滑落半寸,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線。
啧。
這個時間他不在院子裡包裝茶葉,在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