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茶湯甜香漫進鼻腔,他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盞沿凸起的紋路,忽然覺得這滿院的寒意,都被這盞金桔白茶驅散了。
他抿了抿唇,将盞中茶湯一飲而盡。
甜澀在舌尖綻開的瞬間,聽見讨人嫌的高宴忽然從窗戶裡鑽出來,低低笑道:“早知你喜歡,該多備些金桔。”
他的眼眸驟冷,擡頭看向窗戶間,那人已轉身退回茶案前。
木窗半開。
高宴正在垂首篩茶,手指撚起銀匙,舀起茶末時竟比拈棋子還慎重三分。
白日裡斜倚窗台調笑的輕佻全然褪盡,仿佛換了魂魄似的。
燭火在他眉骨刻下冷硬的刀鋒,唯有頭發高高束起,倒顯出幾分少年氣。束發的墨絲還松了兩根,在頸後晃成柔軟的弧。
林霧齊也察覺自己的眼光不太合時宜,稍稍移開一點。
可下一秒,屋裡人一聲輕輕的歎息又将他目光吸引了去。
将銀匙擲進青瓷罐,高宴支着下巴歎氣時,喉結在燭火下輕輕滾動:“第三十七次調試,還是澀。”
自言自語着,他忽然轉身看向窗外,問道:“你們這兒有沒有用測溫度的……”。
四目相對的刹那,林霧齊的臉頰蓦地燒起來。
後知後覺的熱意從耳尖燒到脖頸,他慌忙低頭喝茶。
金桔果肉卻突然咬破,酸甜在舌尖炸開,讓他忍不住酸出眼淚來。
高宴難得沒有繼續嘴欠,看了他片刻,默默轉身繼續做起他的花茶實驗。
林霧齊低頭看了眼鐵鍋裡已經焦掉的茶葉,微微舒了口長氣。
*
晨光如薄紗濾過院子的檐角,在三勤衣裳上織出碎金。
他踉跄着從躺椅跌落,懷裡抱着的白狐裘滾落在地。
然後骨碌碌爬起來,看向旁邊兩排架子已經滿滿當當擺滿了竹筒。
“公子,你熬了一宿?”他把白狐裘挂到一邊椅背上。
林霧齊低頭看向自己幾乎已經疼到麻木的手。
他的手掌裂開四五條橫紋,縫隙裡嵌着茶漬。
食指外側凸起的燙疤疊了四五層,依稀能在裂開的紋路裡看到嫩肉。
他蜷曲中指關節上面還粘着兩片焦茶葉。
“公子,你的手!”
三勤的驚呼驚飛檐下剛落腳的兩隻灰雀,他指腹小心翼翼觸到那些滾燙的傷痕,像被火炭燙到般縮回手。
三勤瞳孔裡映着主人掌心的瘡痍,突然拔高的聲音裡摻着哭腔,飛快轉身:“這比以前被馬賊捆了三天的手還吓人!我去請大夫。”
林霧齊将手藏進廣袖,指尖觸到袖底殘留的金桔香:“茶已經做得差不多了,等弄完早飯回家再請大夫。”
“公子,你真打算親自給高家二郎做早飯啊,”三勤突然刹住腳步,讓他此刻更震驚的是,不敢相信林霧齊真準備給高宴做早飯。
這是一件無理且過分的要求,畢竟他家公子從未給誰這樣做過。
“不過是做頓飯。”
林霧齊扯了扯嘴角,剛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此刻連端穩都費勁發顫。
“做不得!”三勤朝他家主子擠眉弄眼,“您忘了前年中秋,您烤煳的月餅把看門的大黃都齁得三天不吃不喝?”
林霧齊:“……”
三勤忽然壓低聲音,湊近林霧齊耳邊:“不如我去外面随便買籠水晶包,撕了包裝紙就是公子親手做的——”
“不對不對”,他止住這個荒唐的念頭,自問自答道:“高家二郎肯定吃得出來,畢竟公子從未下廚,随便在外面買的也比公子做的好吃”。
聞言,林霧齊臉色立即染上一層烏雲。
三勤見狀立馬改口:“但是公子放心,我叫夥計特意做難吃點不是難事”。
林霧齊撇過臉,算了,自己的小厮自己忍。
“不行不行,你傷得這麼重,還是得去請大夫,”三勤又糾結起來,“不然老夫人看見又得責怪———”
他話音忽然噎住,因為雕花木門“吱呀”推開道縫。
高宴的半張臉從門縫裡擠出來,發帶松得快掉,額角還沾着片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