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鋪子時,高宴後背的衣衫已洇濕大片。
阿源正把涼透的試飲茶往銅盆裡倒,茶湯墜落的聲響讓高宴想起剛才那丫頭的調戲,不禁渾身寒顫兩下。
“要不……”阿源忽将銅盆往青石闆上一頓,濺起的水花沾濕了高宴的麻鞋,“我去趟城西?讓東家早些過來坐鎮。”
高宴抄起案上茶盞,灌下半盞冷茶,拿粗布帕子擦嘴:“他來便能讓日頭打西邊出?”
阿源一副“你可别小瞧人”的表情,朝高宴努努嘴:“去年布莊掌櫃坐地起價那會兒,東家連夜支起三口大鐵鍋,熬了三百桶冰鎮酸梅湯。”
少年說起自家東家便兩眼放光,銅盆在手裡晃得嘩啦響:“第二日雇了十八個乞兒,每人挎個塗金漆的木勺,滿街吆喝‘買一尺布送三碗冰飲’。酸梅湯的酸甜氣從街頭飄到巷尾,布莊的繡娘們踩着木屐就往咱們鋪子裡鑽,把對門掌櫃氣得摔了三把算盤呢!”
“你家公子還做這等賠本買賣?”高宴指尖微微一顫。
原以為那總是錦衣玉食的林家小公子隻懂撥弄算盤珠,卻不想胸中藏着這般經緯。
“那是自然!”阿源瘋狂點頭。
高宴聽到阿源如此肯定的語氣,緊緊捏着竹桶,胸腔裡又翻湧出焦灼——若是賣不完這些茶,如何給昨夜辛苦了一晚上的林霧齊一個交代?
隻怕他要剁碎了自己拿。
可惜另一個人完全不能體諒他此刻的心情,阿源完全沉浸在自己對林霧齊的崇拜之中:“還有更絕的呢!”
“什麼?”高宴順着問,感覺阿源不吐不快啊。
“前些年,毛鎮缺糧,米價漲到能換半塊銀角子。東家把庫房陳米全搬去了城隍廟,支起八丈長的粥棚施粥。每碗粥都擱片蜜漬桂花,碗底還壓着張百花鋪的福紙。災民領了救濟錢,七成以上都繞着彎來買咱們的年貨,說咱們鋪子裡的桂花糖霜都帶着菩薩心腸呢!”
沒想到林霧齊不僅在生意上能做冷硬的賬目,還能織就這般善緣。
二人在鋪子裡鋪子裡仍守着冷竈。
案上茶盞摞得老高,新沏的茉莉香片蒸騰着熱氣,卻隻引來三兩隻麻雀繞着青竹筒打轉。
“怪事了。”阿源蹲在門檻上撥弄石子,忽然彈起來指着街尾,“——那不是醉仙樓的夥計?怎的滿街發紅帖子?”
高宴心頭一跳,快步穿過青石闆街,截住個滿頭大汗的小夥計。
對方袖口沾着墨漬,塞給他一張紅箋:“今日我家掌櫃五十大壽,水陸八珍席面半價,還送西域葡萄酒呢!”
“……”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還沒開張,就來了個友商。
高宴心情複雜地拿着紅箋飛速回到鋪子和阿源商量。
“醉仙樓?!”
阿源聽完高宴的描述,蹭地蹦起來,指尖捏着紅箋角,像捏着塊燙金烙鐵。
他仔細打量紅箋:“他家一盅蓮子羹都能賣半兩銀子,如今竟肯割肉?”
“唉……”阿源拖長了聲調歎氣,像隻被戳破的皮鼓般委頓下去。
他的屁股墩在青石闆上,抓起旁邊草帽往臉上一蓋,聲音從草辮縫裡悶悶透出來:“趕早不如趕巧,人家醉仙樓擺着蟠桃宴,誰還瞅咱們這粗瓷碗裡的寡淡茶?”
高宴一聽,更是坐不住了,踩着石闆路疾走向醉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