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的影子在街尾越拉越長,朱漆廊柱上盤着的描金獅子,檐角垂落的琉璃燈串還未點亮,卻已在天光裡流轉着七彩光暈。
三層高的樓閣翹角刺向靛藍天幕,門楣上“醉仙樓”三個泥金大字,此刻被新挂的紅綢映襯得煌煌如晝,連階前鎮宅的石獅子都披了紅緞子,鬃毛間還插着金燦燦的壽桃絹花。
不得不說,是真氣派。
茶提壺在掌心沁出涼意,高宴望着樓前車水馬龍的景象,忽然覺得手裡這壺花茶的熱氣,竟抵不過人家門前一縷酒肉香。
他舌尖抵着後槽牙轉了圈,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用袖口蹭去額角汗珠,盯着青石闆縫裡鑽出的野草,那點被日頭曬卷的草葉竟還支棱着,便狠狠心将茶提壺往腰間一勒。
再擡頭時,瞳仁裡映着醉仙樓的金匾,卻硬逼出幾分淬火般的亮意。
“客官可嘗嘗獨家茉莉白茶?”竹桶托在掌心顫了顫,他半蹲身将茶遞到灰布長衫的中年男人面前。
那人腰間縧子系着塊玉石,眼角笑紋裡卻凝着不耐,袖擺掃過的風帶翻了茶托,青瓷盞在石闆上磕出刺耳聲響:“哪來的不男不女的叫花子!”
話音未落,鑲金邊的靴底已踏上醉仙樓的朱漆台階,門童躬身時揚起的紅氈簾,恰好擋住高宴僵在半空的手。
醉仙樓平日錨定高端形象,酬賓時驟降至一半價格。顧客大腦自動換算“省下的錢=白賺的享受”,如同撿漏一般自然蜂擁而上,這也是再普通不過的消費心理。
高宴蹲身撿起茶盞,轉身繼續尋找下一個潛在客戶。
“其實我也可以買你的茶”。
那聲嬌嗲的話音突然從背後傳出來。
石闆路上不知何時立着個穿銀邊裙的胖姑娘,團扇遮着半張臉,墜着小鈴铛的袖口在風裡晃悠,正是白日裡在巷口抛媚眼的劉記綢莊的姑娘。
隻是此刻那雙圓眼眯成了縫,眼尾的胭脂暈染得像團化不開的膩粉,盯着他的目光活似打量案闆上的五花肉。
“姑娘是要買茶嗎?”
話音未落,描金團扇“啪”地拍在他胸骨上,甜膩的脂粉氣混着酒氣撲面而來。
高宴踉跄半步,聽見那姑娘用團扇挑起他的竹筒,珠翠滿頭的腦袋湊近時,鬓邊金箔險些刮着他耳垂:“今晚戌時,緣來客棧二樓天字房。”
她話音裡裹着嬌意:“伺候得本姑娘舒心了,明兒讓賬房把你這破茶全包圓了。”
賣身求富貴?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咬牙碾碎。
富貴不能淫?可醉仙樓的石獅子在他背後如針刺一般。
人活一口氣。
可眼下這口氣,卻堵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
“我……”
他張了張嘴,身後醉仙樓的絲竹聲正唱到“人生得意須盡歡”。
他望着胖姑娘不耐煩跺地的繡鞋,忽然福至心靈般躬身作揖,額頭幾乎碰到茶盤:“姑娘擡愛,隻是在下今日采買時扭傷了腰……”
說着便扶着腰眼龇牙,“怕是連這茶盞都端不穩,哪還敢伺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