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清晨一晃就過去,雨後的太陽比往常都猛,不一會兒就高高挂在空中。
容府最近走水燒死了孫兒媳,這事兒搞得容水村人盡皆知,前去吊唁的人自然也多。
但容家沒有大辦,一是孫兒媳婦是被活活燒死的,離得近的鄰居說那晚火已經滅了,還能聽見她的嘶吼悲戚,很多人都說是李願瀾婆婆楊夫人楊白心造的孽,待兒媳李願瀾明裡暗裡挑刺嫌棄。所以死者心不甘,再燒也燒不死。
二是,跟着一起燒死的還有出生不久的容月兒,過于早夭,不盡快入土為安來日會化成厲鬼索命。
容家這幾日夜夜鬧鬼,說是請了風水師都無法鎮壓,最後連錢都沒要就偷偷跑了。更是有容家下人傳言說一到了晚上,就能聽見周圍都是噼裡啪啦竹子被燃爆的聲音,也能聞見煙熏味還有肉被燒焦的味道,但是睜眼一看卻什麼都沒有。
這世上有沒有鬼不知道,但是心懷鬼胎的人倒是很多。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人要是做了壞事,早晚都得暴露在大家跟前,鬼要是做了壞事,也會有和尚道士鎮壓。
村裡的人把這些事傳得跟真的發生過一樣。
段青姌到容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第二日就是正期,第三日便要将人下葬。
她到的第一時間就去找了容星回,容星回比較前幾日多了幾許憔悴。
段青姌道明自己是來吊唁的,容星回沒有說什麼。不是與他無關她不管,而是她根本管不了,現在是爺爺當家,奶奶早逝,她是父親的二房所生的庶女。從小她便知道,女子不如男,庶子更比不上嫡出。
段青姌臨走時,對容星回道:“阿瀾是一個貞烈女子,我敬她。”
段青姌走後,容星回在房裡坐了很久,呆呆地望着那晚着火的方向。
當晚,段青姌回到雅竹園,和骞問她事情如何,她搖搖頭不說話,就回房了。
和骞也沒指望容星回能直接答應,信帶到了就行。
第二日還未到卯時,雲嗣睡意蒙眬間聽到有人敲門。他一向耳力過人。
來人是容家的大公子,也就是容星回的哥哥,容踏嶽。還是白白淨淨的書生樣,這次臉上多了幾撮胡子,梳着一個簡單的發髻,插着一根銀簪,身穿灰白麻衣裳,頭上系着一個白布條。他的妻子還在喪期。
一臉愁容,一臉焦急。開門的是雲嗣,容踏嶽見過雲嗣,自然是認得的,看到他開門也不意外。
容踏嶽拱手道:“大師,能否請大師前去替我娘子超度誦經。”
雲嗣也像是提前跟他商量好了似的應下:“阿彌陀佛。”
雲嗣,雲承,和骞,三人前往,村長家在村頭,離雅竹園也不算太遠,一直沿着街道直走,看見三四層高的竹樓,門匾寫着容府。便是了。
容踏嶽一直引着他們去了靈堂,靈堂是臨時搭建的,并不在容家祠堂,容水村有一條祖上規定:所有未生男子的女子,死後一律不得入容家祠堂。
中間放着一口棺木,沒有人守靈。
和骞雲嗣對視一眼,雲嗣對站在門口并沒有踏入這靈堂的容踏嶽道:“施主,誦經超度時,還請關閉門窗,也請其他人不要前來打擾。貧僧超度完後,自會前來請施主。”
容踏嶽不敢上前,還是站得很遠,仿佛棺材裡裝的是什麼厲鬼。他看了眼和骞,又看了眼雲嗣,良久問道:“請問和大人是否…”和尚超度,不許任何人打擾,那和骞是否也需要退出去呢。
雲嗣自然知道他要問什麼,他們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雲嗣打斷道:“和大人功力深厚,有他在這兒,施主便不用擔心貧僧的安全。”
容踏嶽不敢忤逆雲嗣的意思,拱了拱手,拉好門退出門外。
等容踏嶽退出去,和骞跟着雲嗣圍着棺材打量了一圈,雲承突然說:“有一股味道,像是蟲子被藏在泥土的腥臭味。”
和骞和雲嗣也聞到了,棺材附近氣味更濃。他倆對視一眼,繞到棺材正面,和骞站在最前面提着劍,用劍鞘輕輕頂開棺材一角,露出一個小口,幾乎是一瞬間,如水流一樣的黑色蟲子從口子宣洩而出!
和骞反應極快,往後退了幾步,見蟲子源源不斷傾瀉,和骞跨到雲嗣身邊,一手攬過他的腰,手臂帶着他往懷裡收着,将雲嗣整個人抱起,随即一個旋身,雲嗣被丢到了和骞身後。随着雙腳落地,和骞的手并沒有從他的腰上離開,而是換了個姿勢把雲嗣輕輕擋在身後。
雲嗣:“…”我自己能走。
雲承:“…”我也還是一個孩子啊。
雲嗣反應也很快,抓了幾把桌上的草紙,在蠟燭上引燃後丢到蟲堆裡。蟲子瞬間四散開來。
蟲子怕火!
雲承又扯了幾條白绫,把他們圍成一個圈點燃,他們站在火圈中,看着蟲子水瀉一般往門縫,窗戶爬了出去。
過了不久,屋外傳來幾聲連續的慘叫:“啊!!啊!”
“啊!啊!啊!”
“這是什麼!啊!!嘔!!”
“蟲子!怎麼這麼多蟲子!”
雲嗣三人聽聞門外慘叫聲連連,頓感大事不妙。
他們追着蟲子出去,看到門外有兩個家丁和兩個護院,都倒在地上翻來覆去打滾,手還伸進嘴巴裡像是在往外掏着什麼,有的還用手抓着喉嚨和眼睛,隻見那人面部一片血糊血樣。另一個人則是已經不動了,七竅裡鑽出幾隻蟲子,而鑽出的蟲子剛落到地上就化成一攤血泥。之後另外三人也是如此。
雲嗣看着那些蟲子在那幾個人身上爬來爬去,死了一大片,他起初不知道這些蟲子是什麼,但看形态,很像巫師用的蠱蟲。
他霎時明白過來!
雲嗣朝雲承跟和骞二人道:“它們在找宿主。可是…”
雲承也察覺,他看過的功法不比雲嗣少:“可是,為什麼找到了宿主,卻沒有留在人體内,反倒是爬出來又死了?”
雲嗣:“難道是宿主不是他們想要的?又或者是…”
和骞:“又或者是,這些蟲子離開人體時間有限,不能離開人體太久,不然也會死掉。”他指着他們周圍的幾滴血迹說道。
蟲子怕明火。
找不到下一個宿主離開人體太久會死。
找不到合适的宿主,也會死。
得出這三個結論之後,他們在原地等了些許。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隻有輕輕的風聲。
雲嗣道:“時間不多了,剛才那護院慘叫聲恐怕已經引來了家主,雲承,你去查看一下那幾個護院的死狀有無蹊跷。我跟和大人去查李願瀾。”
雲承:“是,師兄。”
雲嗣和骞重新回到棺材前,和骞合力一掌,翻開棺材闆,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撲鼻而來。剛才的蟲子已經跑光。
雲嗣探頭去查看棺材内部,隻見躺着有一大一小抱在一起焦黑的人形,已經看不清五官,甚至辨别不出男女。
雲嗣伸手去查看懷裡的嬰兒,誰知翻開的瞬間,有一隻蟲子也被翻出來,跳到了雲嗣的手腕,和骞也看到了,他慌忙用手想把蟲子趕走,誰知蟲子就這樣消失了,像是…被雲嗣的身體吸了進去。在手腕上,還能分明看見一個蟲子帶着血的印記。
和骞拿起雲嗣的手腕仔細端詳,還在找那蟲子到底溜到哪裡去了,他挽起雲嗣的袖口,從手腕翻到了手臂,雲嗣被弄得有點癢,他往後縮了縮手,和骞才擡頭看他,手上的動作輕了不少。
而雲嗣感覺皮膚像被灼傷一樣劇烈的痛,紅了一大片,還有幾個鼓起的小水泡。
雲嗣眉頭緊蹙,這傷勢,有點像中了紅溴枯之毒,但因為傷勢不夠大,還不敢笃定。
和骞見他這樣,以為又是自己弄疼了他,拿起雲嗣的手腕,跟着臉也湊到了手腕處,輕輕往傷口吹着涼氣。
雲嗣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怔在原地,腦子停止了思考,他看着眼前這個男人此刻溫柔的樣子,像在春日裡,坐在搖椅上眯着眼,吃了一顆甜甜的糖。手腕上傳來的溫度代替了剛才了灼燒後的痛感,臉卻連着耳根不由得燙起來。
這種感覺,非常明确。
雲嗣喚了一聲:“施主。”
和骞沒有理會,依舊輕輕吹着手腕。
雲嗣再喚了一聲:“和大人。”
和骞依舊沒有理會。
雲嗣閉了閉眼,輕輕歎氣,道:“和骞。”
和骞聞言看向他,正了正身子,表情有些忍俊不禁。他輕輕嗯了一聲,道:“先看屍體,回去再給你上藥。”
雲嗣:“…好。”怎麼搞得像是我舍不得放手一樣……
雲嗣用衣服蓋住手腕,那動作,像是藏着珍馐一般鄭重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