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嗣安排段青姌住進廂房,安排了吃食,再洗漱一番。原本是讓她再休息一晚上,等明日狀态好一些再問話。
但段青姌很迫切,一個勁兒地說自己沒問題,撐得住。還可勁兒跟雲嗣道謝,和骞在一旁隻看着,也不說話,雲嗣卻害怕再得罪了和大人,說話也開始客氣起來,回絕段青姌道謝的同時,還不忘說着和骞的好話,表示救助她的事和骞占主要的。段青姌也不是一個眼裡不來事兒的人,自然懂得這雲嗣的點撥,但是和骞一臉嚴肅,還有些不開心,講話也是冷言冷語,實在讓人想親近也親近不了。
但雲嗣就不一樣了,說話和和氣氣,眉眼溫溫柔柔。一看就是很好親近的人。
直到和骞發話說,“既然要談,就到院子坐着說吧。”
然後拉着雲嗣便轉身出門,之後對驚秋說道:“驚秋,看茶。對了,叫上阿鴛一起。”
一行人來到庭院,院子中有一個簡易竹亭,上面搭着茅草。
雲嗣和段青姌面對面坐着,和骞坐在他們倆中間,驚秋則在一旁随意椅在欄杆上。坴鴛沒有來,隻讓驚秋帶了小本兒過來,聽聞雲承一臂之力大殺四方,一直纏着雲承要再一睹風采,沒空過來。
段青姌把之前對雲嗣說的話再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這次條理清晰,眼裡也沒有了之前的恐懼。
和骞看着雲嗣,問道:“大師以為我該如何幫?”
雲嗣回視他,答道:“全憑大人做主。”
和骞雙手一拍,像是得到了某種允許,對他倆直言道:“那這樣也好辦,我即刻差人去容霍家,給他定一個罪名,送去官府便可。”
段青姌低着頭不言,良久都沒有應聲。
說明這個方法對段青姌來說,不是最優解,也不是她想要的。
雲嗣于是問她:“施主若有其他考慮,且說來聽聽。”
段青姌依舊低着頭,斷斷續續的,聲音極小地說道:“大師…我沒有其他考慮,隻是…我家孩子還小,如果容霍去坐牢,恐怕容家也沒有我女兒的容身之處…”
和骞接話:“那就和離?你帶着你女兒回夏陽,如何?”
段青姌擡頭看向和骞,良久才吞吞吐吐道:“大人…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容霍分家。我是說,我夫君他之前不是這樣的人,隻是受了他母親和幾個伯伯的挑唆,沒有辦法,才要與我和離,才不要我和孩子的…”
雲嗣也看向和骞,和骞沒有發話,雲嗣像是看懂了他為何一言不發,緩緩對段青姌道:“施主,這會兒孩子應該也餓了,施主且先回房看看,如何。”
段青姌自然也知道這事兒不好辦,有些難為情,隻好應聲道:“那我先告退了。”和骞便讓驚秋送段青姌回房。
等他們一走,和骞就換了一副神情,全然沒有了剛才的嚴肅可懼。隻是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雲嗣還一臉癡笑。
雲嗣被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再對上那雙眼睛,他慌亂中撇過頭,不再和他對視。
雲嗣清清嗓子,道:“大人是覺得我剛才的做法有何不妥?”
和骞眼神未變,回答道:“沒有不妥。”
雲嗣隻瞥了他一眼,又問道:“那大人以為如何?”
和骞還是眼神未變,答道:“全看大師,我照做便是。”
雲嗣擡眼看他,道:“那好,那施主就依段娘子所言,助她分家。”
和骞雙眸頓時彎成了一個月牙。
雲嗣:“…?”
和骞看着雲嗣有些語塞,也不敢笑得太過。道:“大師,你是真的不懂這人間疾苦,你這樣如何普度衆生呢。”
雲嗣皺着眉頭,問:“這與貧僧是否普度衆生有何關系?隻要依那女子所言助她分家,豈不也成就一樁美事。”
百姓求神拜佛,不都是希望佛祖顯靈達成心中所願麼。
和骞搖搖頭,道:“大師剛下山,對這世間有所不知。清官難斷家務事,就算我可以助她分家,容霍一家世代以屠夫為業,且傳男不傳女。如今他還未完全繼承家業,這時分家,就相當于和容家斷絕關系。就算容霍願意,你讓他們一家三口以後如何生存呢?”
雲嗣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家務事不是案情,隻需要證據确鑿便可以拿人定罪。家務事牽扯到世世代代族人,分家一事可大可小,更難的是以後的事,是如何活下去的事。
“況且,”和骞繼續說:“段娘子也沒有考慮好要怎麼辦。這些事還是和容木原家中的事不一樣。”
提到容木原,雲嗣想起,這兩起事情似乎雷同得有些可怕。而且發生的時間太過接近。如果是一年半載發生一次,隻當是平常家務事不會引人注意。
雲嗣想問和骞,之後有沒有對容木原家主走水之事細查,又想到那日容家夫人和他的對話,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張開的嘴巴又閉上。
和骞也想到了這一點,主動開口道:“大師不必憂慮,我自然派人去仔細查看過,确實是走水,失火的地方是靠窗的位置,那間房不大,她的床緊挨着那扇窗戶。房中有一大一小燒焦的屍體,鼻子嘴巴連着喉嚨内部都有煙漬,皆都是自缢之狀,看年齡,确實也符合她小姑子當晚所說,是她的嫂嫂,李氏。”
雲嗣還是覺得事情太過蹊跷。可是現在人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自然無法自訴申冤。
可是越想越覺得這其中必有隐情。
雲嗣問道:“大人可有親自查看過屍體?”
和骞答道:“自然。”
雲嗣:“容家可有下葬?”
屍體除了無法開口說話,卻也能證明很多事情,但和骞已親自查驗過屍體,他什麼也不懂,就算是去看也看不出什麼。他想說算了,可能隻是自己想多了,這些事就是巧合而已。
誰知和骞竟然能懂他的言外之意,問道:“大師是想去看看?”
雲嗣頗為震驚,随後點點頭:“我可以借由超度誦經前去。”
和骞思量一番,雲嗣以為和骞有些為難。也是,目前容木原已經拒絕事務司前去查案,事務司畢竟不是官府,不能不請自去。
雲嗣開口道:“貧僧和雲承獨自前往即可,施主不必…”
和骞言聲打斷他的話:“不行,若被容家人發現,我怕他們會直接報官,由官府直接結案,事情便更加難以查驗。而且,你和你師弟也會被牽扯其中。”
報官之後事情就不能由他們控制了,直接會定為意外走水案。而和骞真正擔心的是雲嗣隻身前往,萬一又遇到不測。現在嘉德帝大力推崇道教,佛門已經大不如從前,如果被官府抓去多少會受些牢獄之苦。
雲嗣自然也懂,淡淡道:“貧僧肉胎凡身,倒不足為懼。”
和骞聞言看着雲嗣,眼神連着語氣微微怒火:“大師真的了無牽挂了嗎?”
雲嗣被質問得一頭霧水,他是和尚,孑然一身,來時無父無母,去時自然也了無牽挂。
寺内那群師兄弟個個武功高強,師父來日就可羽化成仙,雲承是師父的親傳弟子,隻等他再長大一些就可以在寺内掌權,自己一不能練功,二沒有父母家族。
以往在寺内也是混吃等死的鬼,現在下山了,就是成了孤魂野鬼罷了。
思考了良久,雲嗣雖然已知心中的答案,但也無法說出口來。如果回答,是,我确實了無牽挂。那今日的事情就辦不成了。
他回答:“也不是。”
和骞剛才怒氣沖沖的态度才緩和了許多,不管牽挂是誰,至少他有。
有,就行了,至少跟自己不一樣,也不希望雲嗣和他一樣。往後…他還有千千萬萬個往後呢。
和骞說回正事:“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大師可還記得當晚,是誰告訴我們那對母女為何居住在客房的?”
雲嗣點頭,道:“自然,她管李氏叫嫂嫂,想來應該是容木原的孫女。大人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去找她幫忙?”
和骞點頭,“嗯,看得出她對李氏,還有些情誼。”
雲嗣點頭同意這個辦法,走水當晚容家一家老小都守在大堂,沒有一人前去過李氏居住的房屋,更沒有過問關心火災因何而起,容夫人還說,自己兒子尚且年輕可以再娶。這種種看來,隻有容家容木原的孫女,尚且還有一絲情誼。
但是最近容家都在布置喪葬,她作為未出閣的女兒身,又不能随時出門前來商榷。如何能與她搭上話呢。
兩人正一籌莫展之際,驚秋着急忙慌地前來:“大人,段娘子剛才說,她想要回容家。”
和骞跟雲嗣對視了一眼,正如和骞所說,段青姌已然沒有想清楚自己到底該何為。
他們三人前去段青姌房中,在門口就聽見她在哭,非常悲痛,兩人皆愣了一下,剛才已經将自己的事情委托給了和骞,就算她未曾想好自己該如何,也不至于哭得如此斷人心腸。
難道事情還有隐情?
和骞和雲嗣進入房中,她才慢慢停下來。然後猛抓着雲嗣的手臂,一個勁兒地說,“大師,我…我想回家。”
雲嗣安撫問道:“施主慢些說。”
和骞一直盯着段青姌抓着雲嗣的手。悶在一旁聽段青姌說着:“我…我剛才聽聞有幾位大人說,容家孫兒媳和她的女兒,昨夜走水,他們母女沒有逃過一劫,我想…我想去看看她。”
雲嗣看了一眼和骞,眼睛有些光亮,但和骞依舊死盯着段青姌的手。
雲嗣察覺後才覺得有些不适,手臂緩緩從段青姌手中掙脫開來,把她帶到桌前,道:“施主坐下慢些說。施主與那容家孫兒媳李氏相識?”
段青姌回憶道:“認識,她叫李願瀾。我們去年在容府相識,她那時剛加入容家,她很溫柔,說話也溫聲細語,很是好聽。我和她一見如故,我比她年長一些,她管我叫姐姐。我們倆差不多同一時間有了身孕,我家夫君看我整日郁悶,便允許我時常去容家找她,但她不能出門的。我們一起繡花,一起觀魚逗鳥。她寫的一副好字,我經常替她研墨,但總是磨不好。我們還私下約定,要是出生的是一男一女便定下娃娃親,如果同是兒子就結為兄弟。”說着又抹了抹淚。
然後繼續道:“誰知…誰知我們都生了女兒,想必她在容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後來我也不敢再去找她…我剛才才知道,昨夜大火人已經沒了…”又開始失聲痛哭起來。
和骞跟着他們來到桌前坐下,雲嗣看了眼和骞,經過剛才的一番讨論,雲嗣現在也不敢做任何決定。
果然,和骞接過了話:“你自然可以回家,但你回去了,容霍定是會直接将你鎖起來,你還怎麼出門去看李願瀾。”
段青姌哭過一番之後,眼睛有些呆滞,皺着眉頭問:“那怎麼辦,大人能否有辦法讓我見她最後一面。”見和骞又聞所不動,他又急着道:大人,小女子不才,也沒有值錢的家當。若大人能幫我這一次,小女子定當為大人分憂。”
雲嗣:“…”我隻是一個沒有沾過葷腥的和尚,但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
和骞霎時明白段青姌的意思,臉一陣紅一陣白,轉而突然認真地說道:“我不喜歡女人。”
段青姌呆在當場,吃驚地看向和骞,像是知道了什麼秘密似的。
不過在當朝,不喜歡女人也不是什麼大事,之前就有很多流傳的畫本子,寫的可都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事。就連當朝二皇子楊瑞玥也曾被傳過對男人感興趣。
對于這一點,雲嗣是相信的。所以并未吃驚。
和骞又繼續道:“如果段娘子非要報答,便幫我傳信于一人吧。李願瀾的小姑子,你可認識?”
段青姌點點頭道:“自然認識,之前去找阿瀾的時候,她也經常與我們一起。隻是後來我和阿瀾有孕後,就很少見過她了。”段青姌想了一會兒,又道:“她好像叫容星回。對,她是十二月所生。”
和骞點頭:“晚些時候我手書一封,你幫我轉交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