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分開的時候地上的方格子被拉長得變了形。
和骞先開口道:“院子裡應該差不多了,我們下去看看。”
雲嗣嗯了一聲,就随着和骞下樓去。
兩人一前一後,這次,和骞走在前面,雲嗣這才注意到,和骞今日穿的依舊是一襲黑色帶有銀灰色暗花蝶紋的錦袍,袖口緊緊束着,左腰佩着那把玉色長劍。雙手疊加負在身後,單從背影看,毫不恣意潇灑風度翩翩。那身量和衣服簡直搭配得完美無缺。
到了樓下時看到坴鴛依舊追在雲承後面吵吵鬧鬧,自從上次雲嗣跟雲承交代過,坴鴛患有天生心疾,不能大跑大跳,雲承偶爾捉弄坴鴛時都會很留心,坴鴛還奇怪,問雲承為什麼跑不快了,雲承說他腿有毛病,以後都不能跑了。
坴鴛信以為真給急的上蹿下跳,跟抄家一樣把靈丹妙藥都翻出來喂給雲承吃,結果有一天早上,坴鴛破天荒起來的早,看見雲承在院子裡練腿,一腿過去一個木樁直接斷成兩截,她才明白,不是雲承不能跑,是她不能跑,所以雲承也可以不能跑。
之後他們之間的氣氛相對溫和一些,坴鴛見着雲承不跑,也不追過去,就站在陽光下傻呵呵地笑着。
和骞走到坴鴛背後,拍了拍她的腦袋瓜,問道:“笑什麼呢,你腦子也壞了,給我瞧瞧。”
坴鴛翻給他一個白眼,彎身從和骞身後溜走。
雲嗣跟在後面聽着和骞說了一句什麼女大不中留…
驚秋從廚房出來,擦幹手上的水,問道:“主子,現在開棺嗎?”
和骞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道:“不急,你先找幾個人去打聽一下裡面這人家裡的情況,然後順便看看這幾人平時是否有交集。”他目光停在棺材上面,繼續說:“這棺嘛,它自己想出來的時候我們再開也不遲。”
驚秋領命,還叫上了坴鴛,雲承一起。
論起怎麼和人打交道,還得是坴鴛,天生一副柔柔弱弱人畜無害的模樣,小鹿般的眼睛,銀鈴兒般的聲音,都已經十二歲了,臉上還是嬰兒般的肉嘟嘟的,就算發怒也很是可愛,
但千萬别覺得她隻是漂亮。
他們先去了今晨撿屍體的地方。
那是一個很荒涼的地方,随處可見比人還高的蘆葦蕩讓人不敢靠近,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藏在蘆葦蕩之後還有寬的望不見對岸的河流。
驚秋和雲承一前一後,坴鴛走在中間,驚秋盡量剝開蘆葦葉一些,像刀子一樣鋒利的草尖讓人躲避不及。坴鴛開始罵罵咧咧,一個勁兒地說為什麼不去别的地方去,在這個地方活蹦亂跳都沒人發現。順道還不忘誇了一遍驚秋有火眼金睛,竟然在這裡發現了死人。驚秋在前面尴尬地笑着。雲承沒有說話,撥動着手邊的草尖,思緒卻在千裡之外。
三人穿行過蘆葦蕩,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望無際,此時的江面波瀾不驚。
驚秋仔細查看發現那對母女的地方,有一塊草被踏平露出些許泥面,依稀能辨别出來是一個人躺着的形狀。靠近腳邊的位置,多了一件小孩的衣服。其實很顯眼,那是一件月娃的衣服,紅色碎花,棉布材質,準确來說,那是一件被燒掉半邊的衣服,目前隻剩下了一個袖子和半塊衣料。
衣服是誰的?誰又會在這裡燒衣服?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燒衣服之人,就是這對母女的家人。
因為人死後,需要連同生前使用的所有衣物,物品全部燒掉,讓逝者安息,據說到了地府,也有衣服穿。
驚秋仔細聞了聞那殘破的衣物,發現還尚存着一些焦味和一些餘溫,是着急間沒有燒完。人應該還沒走遠或者就躲在附近。
驚秋對雲承和坴鴛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看了看腳下,如果人沒走遠,腳上應該會粘上一些泥土。他順着沾在草面的泥土,一路壓着步子,在不遠處蘆葦蕩裡揪出一個男人。
男人細皮白肉,個子不高,揪出來的時候有些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驚秋問他躲在那裡幹什麼,男人吞吞吐吐說不出半個字!驚秋隻好讓坴鴛來試試,坴鴛一開始也是好言好語,但是那男人死活不說話,隻知道搖頭點頭要麼安靜如雞。
坴鴛今天被蘆葦蕩撓的夠慘,正處于沒處發洩,她直接從懷裡摸出一把刀,架在那男人的脖子上,坴鴛還未開口那男人直接吓得癱在了地上,還不如剛才能搖頭點頭呢。
三人:“…”
坴鴛急中生智,拿過驚秋手裡那月娃的衣服,直接往那男人身上扔,那男人立即生龍活虎的跳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全給說了。
他是這月娃的親爹,也是容水村的人,叫容潇骁。打魚販魚為生。死去的是他的妻子,叫夕遙,和他們的孩子,容暮暮。
說自己的妻子一個月前剛生下孩子,是個女兒,他很喜歡。原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不知道為何,半個月前開始,夕遙就開始變得疑神疑鬼,出現幻聽,白天披頭散發不出門,偶爾還會神神道道,脾氣暴躁,一到了晚上就以淚洗面郁郁寡歡。雖容潇骁對她關心如常,但最終難免會有倦怠的一天,直到幾天前,夕遙說自己想回娘家渝州,容潇骁考慮到她的身體比較虛弱,就沒答應,但承諾她等孩子大一點就陪她回去住一段時間。誰知今天早上一覺醒來,就沒有了她們娘倆的身影,容潇骁四下尋找,昨夜出去打魚的鄰居回來說,看見夕遙死在了江邊。
驚秋想起今早回到雅竹園,門口來過幾人敲門和争吵聲,那男人的聲音是容潇骁沒錯,另外還有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他未曾提到,“你母親,怎麼沒有一起來?”驚秋直截了當問。
容潇骁又哭了一把鼻子,說道:“我是偷偷一個人來這兒的。”
坴鴛義憤填膺地道:“祭奠你的妻子和女兒不應該嗎?為何要偷偷摸摸。”
容潇骁縮了縮身子,道:“我母親也沒壞心眼,此事跟她沒有關系。她隻是希望夕遙能再生一個兒子給容家留個後,誰知…激怒了夕遙還跟她大吵一架,是夕遙不尊重長輩在先,我母親這會兒還在氣頭上…我也不願拿祭奠這事兒再惹她生氣。”
又是一件平常百姓的家事?
接着驚秋問了是否和容木原村長家李願瀾有過交集,容潇骁表示隻是去他們家送過魚,他本來就是販魚為生,送魚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而且從他爺爺輩就販魚了。
接着驚秋讓他回家等候消息,等事情查明之後,自然會歸還夕遙和容暮暮的屍身。
此時已經死了兩對母女,李願瀾和其‘女’容月兒、夕遙和其女容暮暮,段青姌和其女容霜月雖被雲嗣所救,但那日也是去求死的。
三人的相同點有三:死前都是在婆家受過一段時間的委屈、都生的是女兒、都是在生育後一年以内。
但這···也不至于尋死,所以是看起來再平常不過的家事。
或許,可以回去再問問段青姌,畢竟這三人中,她是唯一的幸存者,如果此事有兇手,是蓄意謀殺,那麼一定還會再次對段青姌下手。
驚秋回到雅竹園向和骞細說了此事,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但和骞搖搖頭,告知驚秋段青姌剛才已經抱着孩子回去家中,說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到目前為止,沒有一人報官,發現李願瀾中蠱之後容家更是避而不見。無從下手。
“也許,可以從中蠱方向去查?既然有人中蠱,就有人養蠱。何不去查查村子裡是否有人養蠱?”雲嗣道。
“我之前也想過,但在中原養蠱,是明令禁止的。就算有人養,也是偷偷摸摸,查起來會比較困難。”驚秋道。
和骞思慮片刻道:“驚秋,這事兒你去辦吧。你去找官府的人幫幫忙。”
驚秋欲言又止,頓了片刻,領命道:“是。”
驚秋快馬加鞭一個時辰就能趕去縣衙,管理容水村的縣,就是渝州縣。
渝州的縣令,叫王骜。是原來涯洲刺史退下來的,年輕時還跟過皇帝出征過戰場,那把紅纓槍在戰場一舉成名,後來皇帝得位之後,念在昔日戰功卓絕,便封了從一品将軍。花了五年時間好不容易在邊疆穩住了局勢過上了安穩日子,突然某日一紙皇令卸了他的将軍之位奪了他的兵權,皇帝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他害怕被後人史書诟病,才降王骜為涯洲刺史,落在涯洲,管理一批修建船隻的撚匠。
渝州是倚長江分支梓情江而建,長江兩岸都有居民,唯一的交通就是行船,雖有商貿往來,但收益甚微。雖通婚,但嫁娶之後女子也難見娘家人一回。
嘉德帝在位第六年,突發奇想要學太上皇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當日行至渝州,望江促足,這樣好的風水寶地,依山傍水,百姓卻富裕不起來。于是就命人修了一座橋,取名瞻望橋。修橋之人就是從涯洲調回的刺史,王骜,從此從刺史降為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