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他不是在··”秦籁山聽見大公子也沒多少驚訝,這位兒子倒是很少給他惹事。但聽見什麼毛賊又是贖人的,頓時臉色大變“贖人?要多少錢?”
“五萬兩!黃金!”秦三被秦籁山呵斥以後就憋着一口氣,看見秦籁山臉色不太好,把聲音放得更低了。
“什麼?我上哪兒去給湊五萬兩,還是黃金。”秦藏愛财如命,都是遺傳的秦籁山,一聽五萬兩,還是黃金,火冒三丈,“你去找人,你快去啊!”
可是不巧,今日縣衙全體休沐,要找來官兵需要一段時間,管家秦三急得焦頭爛額,把家裡下人全都集中到秦府前院,什麼掃帚鋤頭鐮刀都拿來充當起了對抗門外毛賊的武器。
前院的大門從裡面打開,秦籁山行色匆匆領着衆人踏門而出,遠遠的就見地上捆着一個人,嘴裡塞着一團白布,正是秦藏,而檐下驚秋,雲承,坴鴛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時。
秦籁山走得急衣擺被濺起的泥水打濕,還未看清來人是誰,便道:“何人膽敢在縣令府衙造次?”
“秦大人,幾日不見,怎的就不認識了?”和骞從一旁的轎攆中走出來,驚秋為他撐傘,今日破天慌的換了一身青色圓領長袍,比往常倒顯得可親了些。
秦籁山聞見此聲,覺得有些熟悉,定睛一看,背後就涼了半截,他有些難以置信,用力搓着眼睛,剛才還以為自己是老眼昏花,等和骞走近了些,終于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他和幾年前如出一轍,沒有哪裡不同,但仔細看,眉目間始終少了一些什麼。
“九···九王爺?”秦籁山戰戰兢兢試問道。
“秦大人好記性。不過我早已不是什麼九王爺,秦大人喚我和公子就好。”和骞一副風度翩翩少年模樣,站在檐下,甚是養眼。
還躺在一旁的秦藏嘴裡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将大家的視線轉移了去,和骞看了一眼,像是記起來什麼似的:“哦,你看,隻顧着寒暄,卻忘了正事。敢問秦大人,這是你家大公子吧?”和骞順着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
“是,是小兒秦藏。”秦籁山自确認了和骞就是九王爺,便一直躬着身子:“和公子,下官教導小兒不嚴,沖撞了您,還請多擔待。”和骞沒有示意讓他平身,這會兒身子又矮了半截。
和骞輕微擡手示意讓他平身:“好說好說,既然是秦大人的兒子,我也不好越界。秦大人是波州一方父母官,相信比我更加公允。”
“小兒若是犯了罪,下官絕不姑息。”秦籁山還未将頭擡起來,聽見如此說,吓得隻差跪在地上了。
秦籁山為官日頭不多,卻是一個很懂得分寸的人,凡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一個很典型的牆頭草,而且臉皮比城門口的牆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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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種伎倆,和骞在宮中每日都能遇上一兩回:“秦大人難道不知?秦小公子在無涯山土地廟拐賣公開獵奪附近孩童,收取大額金銀,被我人贓并獲抓了個正着。”
和骞深知就算是人贓并獲又如何,就算現在有人出來指認,秦籁山也有辦法讓秦藏安然無恙地回家。“但本公子對我朝法律尚有不清楚,還請秦大人賜教一二,請問這拐賣孩童,該當何罪?”
“這··和公子,我兒雖喜歡金銀錢财,但也一直遵循君子愛财取之有道,想必這其中定有人指使,才讓我兒誤入歧途。不如這樣,下官即刻去查明真相,來日在縣衙公開審理,還老百姓一個清白。”不知者無罪,到時候随便找個人來頂罪,就說秦藏是誤入無涯洞,還能留下一個與山賊殊死搏鬥有勇有謀的好形象。
秦籁山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盤。
“好,有秦大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有秦大人這樣為國為民的父母官,确實是我朝之幸。不過秦大人,我剛才問的是,販賣孩童,該當何罪?”和骞不想再與他多有糾纏,今日送秦藏回來,治他的罪不是當務之急。而是要逼二皇子楊瑞玥現身。
昨日浣烏霜向和骞表明,雲嗣與他約定,今日午時在城門口驿站彙合。
但和骞偏偏要打二皇子一個措手不及,對方若是有心要帶雲嗣離開,必定會在離開前的最後一個驿站布下重兵防守,就算不是對方想進行甕中捉鼈,到時候人一多起來,很難脫身。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秦籁山做官之前,臨時讀過幾則聖言和臨摹過名人的字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太清楚,當朝的律法為官幾載從未讀通順過。他當然不知道他兒子該當何罪。在一旁的管家秦三急得焦頭爛額,在秦籁山耳旁竊竊私語。
“販賣孩童,論律當斬。其父母教不嚴,均按協同作案處理,論律當誅,流放千裡。”突然,秦籁山背後響起一陣清朗的聲音,和骞視線穿過衆人,正好與來人的視線相觸。
那人舉着一把油紙傘,正有條不紊向這邊走來,一襲暗紅鎏金長袍,一看便就是身份不凡的楊瑞玥,多年不見,竟還是如此招搖。
而油紙傘下還有一位,身形清清瘦瘦,着一身灰衣,頭戴鬥笠,分辨不出是男是女,與楊瑞玥并肩而行。
“這兩位是?”和骞将視線移到那戴着鬥笠的人身上,光看身形,和雲嗣無任何差異。而随着他的聲音響起,那頭戴鬥笠的人好似停頓了一下。
“本公子是嘉德帝欽定的探花,按規矩近日還鄉祭祖。我曾在求學時得到過秦大人的救助,所以來此向秦大人告恩。”楊瑞玥這話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現場不知道他身份的,估計也隻有躺在地上的秦藏了。“這位是我的書童,近日有些患病,不好見人。還請見諒。”他依舊不驕不躁地睜着眼睛說瞎話,誰家書童這般好命,竟讓主人家給打傘,還用鬥笠遮着臉。
那書童也不應聲,将頭放的更低,徹底将臉遮了個嚴嚴實實,雖看不清楚長相,但和骞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他按耐不住地想去揭開那層面紗,有太多話想要問他,也不知道這幾日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做噩夢,有沒有生病。但到了此時,一向懂得隐忍的雲嗣比和骞更加按耐不住,和骞明顯看到雲嗣對他搖了搖頭。
是想告訴他什麼?是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還是在否認剛才楊瑞玥介紹他書童的身份?
“探花?殊不知二皇子怎麼和那些寒門子弟混在一處。你不是最恨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嗎?”和骞忍着一口氣,将這話甩在楊瑞玥的臉上,語氣頗為不屑。
“九皇叔過獎,竟然還記得本王。”楊瑞玥身份被當衆點破也不打算裝了,見着熟人說瞎話的感覺不好受,就像脫了褲子打屁,怎麼都感覺是多此一舉。
“各··各位爺,既然大家都是熟人,要不然我們移步到正廳坐下說?”秦三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今日不知道是觸了什麼眉頭,竟然讓這兩位瘟神同時來到了秦府,還是要關起門來說話。
幾人便移步,二皇子楊瑞玥走在最前面,秦籁山緊跟其後,一步一回頭地看着被驚秋揪着領子的秦藏,想今日有二皇子在,必定會讓秦藏脫離險境。
和骞跟在最後面,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雲嗣,從背影看着一切都好,就是走路有些違和,明明兩手空空,卻像是負重千斤似的有些步履維艱。而且他的一雙手從始至終都沒有漏出來過,就連姿勢都沒有變過,難道被綁起來了?
“今日不知兩位大駕光臨,讓寒舍蓬荜生輝。實感榮幸。既然關起門來講話,試問和公子,今日前來到底所謂何事?”秦籁山顫顫巍巍道。
“我當然是來送禮的。”和骞選了一個位置随意坐下,正好是和楊瑞玥面對面。“怎麼樣,皇侄可有興趣?”
“說來聽聽?”楊瑞玥沒想着和骞這時候回來府上鬧事,也隻好坐下來為秦籁山主持公道,他就着桌上新奉的茶喝了一口,随即眉頭緊鎖,一臉嫌棄:“秦大人,你這茶葉怎麼酸了,該換換了。”
“是嗎?我嘗嘗”和骞也喝了一口茶,喝完還點點頭,随後對秦籁山道:“秦大人,這茶味道不錯,我喜歡,等會兒我走的時候你給我兩包啊。”
衆人:“……”
秦籁山被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這不是他能參與的場合,隻好領着秦三回避,走的時候還想順手将秦藏帶走,無奈驚秋看得緊不說,旁邊還多了青陽一雙眼睛。
“秦籁山和當今皇後是遠親,皇後命秦藏為他在波州斂财,拉攏達官貴族,屆時,若你和太子有朝堂之争,想必支持太子的聲音不比你少。你何不做個局,讓太子自行了斷呢?”和骞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時間越是耽擱得久,越是對他們不利。坐在他面前的畢竟是一位皇子,此次來波州,對方帶來多少人馬,一概不知。
“皇叔啊皇叔,想不到你十五歲離宮,在外混迹多年,對朝中的事卻也這般了如指掌。”
“别說廢話,禮已送到,随便你收與不收。若收,我便将秦家一家老小送給你,若不收,我就還給太子。”還給太子的不僅僅是人頭,還有一座金山。
“你這禮已經送到了,皇叔又想要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呢?”
“他。”和骞指了指楊瑞玥旁邊的書童。
“要我書童做什麼,我這書童手腳粗笨,伺候不了别人。更何況我與他待在一起久了都有感情,他也不願離開我。”楊瑞玥拉過書童的手,在自己手心裡篡了幾下,那書童露出來手竟皮膚慘白,毫無血色,明明手被捏住,卻像沒有力氣一樣耷拉着。
大概是楊瑞玥用力過猛,突然從書童的袖口中,滑下來那串钰思念珠。那可是雲嗣随身攜帶的東西。
直到此刻,和骞才真的确認書童就是雲嗣,可是距離面前的人不過幾丈,卻感覺不到雲嗣身上的生氣。就像是···一個隻能聽從命令的活死人。
和骞跟雲承打了個眼色,剛才的一幕,雲承也瞧見了,他從一見着楊瑞玥就渾身不自在,盡量離得很遠,默默跟在人群中。
和骞更加着急上火,“楊瑞玥,我勸你識點好歹,這兒裡外都是我的人。若你不放了他,我保證你今日出不了這個門。”
“我說皇叔,你真用不着吓我,論年齡,你比我還小幾個月呢。”楊瑞玥看着和骞憤怒到了極點卻不敢輕舉妄動,心情就好了不止一點,這種拿捏人的手段屢試不爽,他甚至有些得意忘形:“太子那,你也不必為我着想,我若是想讓太子不與我争,我何不直截了當的弄死他。”
和骞輕輕勾着嘴角,嘴邊是醇香的新茶,這茶似乎真的很合他的口味“弄死他?難道你也想跟你父皇一樣,落得一個弑父弑兄弑君的罵名?”
楊瑞玥從十六歲回宮,是皇帝親自下的诏書,他記得那日,迎他回宮的儀仗從雲真寺門口排到山腳,山腳的村民聽說雲真寺出了一個皇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促足觀看,大約是那日的太陽太晃眼,一時間風光無限。
他在雲真寺待了十六年,早已受夠了葷腥不沾脫離世俗的生活,那種清湯寡水和皇宮奢靡比起來,就像是做過的一個噩夢。
回到皇宮我行我素了大半年,整日兩耳不聞窗外事隻管逍遙自在。某一日,他聽說九王爺楊明謙即将被遣送回原來的别莊,才如夢初醒,自己的父皇,也瞬間不再和藹可親。而深宮内的每一個人,如果要想在這深宮中活下去,就得有一番作為。是臣子也好,是皇子也罷。
進入朝堂後,他竟然如魚得水般找到了真正可以施展卷腳之地,憑着在民間生活的經驗,解決了一些民生問題,讓原本質疑的聲音都逐漸小了下去,可是也漸漸的,成了東宮的肉中刺眼中釘。
越是接近朝堂核心,就越是能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和流言。某一日上朝,文官張阙疑突然彈劾太子,遭到東宮勢力的打壓後一頭撞死在了宮殿柱頭上。臨死時,他絕望地對着宮殿穹頂,喊着太上皇的年号。
一時間皇帝楊明詹的皇位來路不明的流言在宮中越傳越盛。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等到春日一到,便會立刻生根發芽。
“你什麼意思?”楊瑞玥篡着雲嗣的頓住,瞬間收起了剛才嬉皮笑臉。
“你難道不知道你的那個高高在上的好父皇,幹了什麼好事嗎?”和骞放下剛才翹起的二郎腿,理了衣擺,吊足了楊瑞玥的胃口。
那位父皇對他來說雖沒有父子之情,卻也是血濃于水。更是将它從水生火熱中解救出來的英雄。有子與父的牽絆,也有臣子對君王的崇拜。在宮裡流言四起的時候,楊瑞玥就曾在朝堂上公然與想查明真相的大臣對抗為敵,他想保住的是皇家的尊嚴,也是心裡最後一點對他父皇的幻想。
所以他絕不容有人這樣明目張膽地污蔑他的父皇。
“楊明謙!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污蔑聖上清譽,今日我定要将你捉拿,交于大理寺···”
話還沒說完,楊瑞玥便覺得後脖子上抵着一個冰涼的東西,他驚訝之餘抽了抽鼻子,貌似聞道了從後脖子傳來的鐵鏽味,那是一種聞起來比劍更加鋒利和尖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