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藏雖不是達官貴人,可是骨子裡刻着金貴的影子。那種傲嬌是天生的,不會輕易屈服,特别是對事務司這樣來路不正卻仰着正義的旗号。
在别莊中,有一個地窖,是當年太上皇唯恐有人找到這裡而下令找人挖的。沒有窗戶,空氣渾濁,而且特别潮濕,多年未用,這裡早已是各種蛇鼠蟲蟻的歡樂窩。
地上的泥巴肮髒不堪,牆壁漆黑,隻要關上門,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秦藏哪裡來過這樣的地方,就算是自家的牢房也很少去,但是驚秋累了半天審來審去,他隻四個字,我不知道。
“秦公子,受苦了啊。”和骞進門後,随意坐在桌子的一角“我這寒舍簡陋,擔待不周,還請多多包涵。”
“和大人,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啊,我該說的都說了。”秦藏窩在一個角落中,靠着牆壁,當人至于黑暗中時,都會努力倚靠點什麼東西來尋求一點安全感。
驚秋從外面拖了一把椅子,将秦藏提到椅子上,推到和骞面前。兩人近在咫尺,秦藏受不住這樣的壓迫,從未有人與他這樣高高在上地說話。
“那你說說你不該說的,說完我就放你走。”和骞的語氣陡然變冷。
“我···我真不知道啊。”剛才隻聽見有人講話,現在講話的人放大似的出現在面前,讓他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緊緊貼着椅子。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知道從何說起?我可以給你開個頭,你們是受何人指使。”和骞問。
“什麼我們,從頭到尾就隻有我一個,我爹沒有參與,是我财迷心竅而已。真的真的··”秦藏叫着委屈。
“你爹要是沒有參與,我名字倒着寫 。”驚秋見他還不說實話,剛才未熄的怒火再次被點燃,一聽這話就立馬揚起鞭子就想往他身上抽,他最怕遇到這種一問三不知的人。
“哎··别動粗啊,你這打得到處都是傷痕,我怎麼拿他去跟秦籁山交代啊。直接先剁幾個手指頭,送去秦府。”和骞拿過他手裡的鞭子,那鞭子上剛沁了鹽水,還濕哒哒的,貼着秦藏的臉頰,明明沒有傷口,卻也火辣辣地疼。
驚秋去旁邊刑具案上挑來挑去,終于選定一把刀就上前去抓秦藏的手,秦藏被吓得屁滾尿流。驚慌失措道:“我爹··我爹是知道一些。”這幾個字幾乎是哭着說出來的,這人雖然身形像孩子,哭起來更像一個孩子,看來平時沒少練。
“我是受了我姑母的指使。我姑母,是秦如是。是太子的生母,也是··也是當今皇後。”
秦藏用袖角抹了一把眼淚,吞吞吐吐道“我爹原本不知道的,我做這樣的買賣,确實是為了錢。但賣人是一個幌子 ,實際上是替那些客人消金,他們的錢财大多來路不正,如果放在銀莊,需要開戶。放在家裡也會被其他人觊觎,隻有大家一起合力找個檔口,将錢存起來,實際上,那錢進了安陽皇宮,我姑母手裡。她也是為了太子拉攏各方勢力,為了捏住他們的把柄。”
秦如是是當今太子的生母,丞相的女兒,秦籁山是秦如是的遠方表哥,非常遠的親戚,如果不是都信秦,誰都不能将他們聯系起來。
秦如是愛子如命,母以子貴,在後宮掌管中宮多年,表面和善,其實心狠手辣,這也許是每一個做皇後都逃脫不了的宿命。
和骞與東宮的關系向來進水不犯河水。對這位皇後,也隻有家宴上才會見上面的程度。
但秦藏所言不假,波州隻是他們獲取金錢和權力的冰山一角。
“你們跟二皇子,是否也有關系?”和骞又問。
“二皇子?不,沒有。我從來沒有接觸過二皇子。他或許都不認識我。”秦藏連連擺手,他感覺和骞說到二皇子時候的眼神特别可怕,總之就是不要與二皇子扯上關系的好。
“你們秦府最近來了幾個你父親的好友,你可知道?”和骞又馬不停蹄地問,趁此機會将這人的腦子的東西掏光。
“是是··是有這麼回事。是兩個寒門學子,說是來向我爹道謝感恩昔日求助事宜。具體的我也不知道。”秦藏有一說一。
“被你們賣的這些女孩,最後都去了哪裡?”和骞霎時換了個問題。
“這個我是真不知道,公子,那些客人你也見過,我身份卑微,事後我也無法過問啊。”秦藏有些無可奈何。
“那你是否知道紅溴枯?”和骞再次換了個一個問題。
“紅溴枯?這個不就是殺蟲的嗎?波州哪個人不知曉。”秦藏終于有個自己熟悉的,他希望能保自己一命。
“殺蟲的?誰賣給你們的?”和骞有些詫異。
紅溴枯的傳聞并不少,連他也聽過是跟東瀛有關,怎麼到了波州,就成了殺蟲的?
“沒··沒人賣給我們,這家家戶戶都有的方子,隻需要按照方子配就行了。波州不同其他州縣,周圍都是山,還有一條河,每年夏天暴雨之後到處都會積水,所以蚊蟲蛇蟻非常多,根本無法住人,這方子,就是拿來對付這些蟲子的。”秦藏看他有所疑惑,盡量多說了些。
“那這解藥也都是家家戶戶都有?”和骞追問。
“應··應該是吧,但我家裡是有的。”秦藏語氣笃定。
“誰給你們的方子?”
“不就是春又生醫館嘛。”秦藏沒想到和骞竟對這個殺蟲的粉末感興趣。
“我是問,是誰,給你的方子。”和骞霎時語氣就冷下來。
“齊··淵齊大夫”秦藏反應過來答道。
這連串的信息聽得驚秋一愣一愣的,出去的時候還三番五次問秦藏有沒有撒謊,秦藏被刀抵着脖子,尿都快吓出來了,條件反射似的舉起手就發誓“我若有半句虛言,我爹死無全屍。”
臨走時,和骞讓驚秋給秦藏換了一個房間,雖有些簡陋,但晚上可以睡好一個好覺。
驚秋抓耳撓腮想了一路,跟外面厚厚的烏雲一樣,總覺得有些看不清。
“主子,這毛小子不會說的都是真的吧?”驚秋跟在和骞後面,小聲追問道。
“你說的是替東宮謀錢财的事還是紅溴枯的事?”和骞将頭伸過檐下,去望天上的烏雲,一顆顆小雨點落下來,滴在他臉上,這是秋日的第一場雨。
“兩者都有。”
“這好辦,要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求證就可以了。”和骞像是累着了脖子,幹脆在檐下找了個台階坐下。
“如何求證?”驚秋好奇地蹲在他身旁,一副求學若渴地問道。
“他不是說了紅溴枯的解藥就在他家裡,等會兒便将他帶上,去秦府取解藥就可以。”和骞伸了一個懶腰,又錘了幾下脖子。
“那東宮的事,怎麼求證?”難道還要去一趟安陽皇宮親自問秦如是麼?
“東宮的事,你難道不知道麼?”和骞又伸了伸腿,這句話就這樣無足輕重地脫口而出,跟平日裡對話一樣,沒有語調,沒有顔色。
越是這樣,對驚秋來說越是煎熬,他一直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以騙過所有人。
“主子···你都知道了。”
“你也可以當我不知道,繼續為他們傳遞消息。”和骞雙手環胸,偏過頭正色道。
和骞的眼睛裡總是透着一層像水一樣的東西,時而是透明清澈的涓涓細流,時而如同深淵般暗黑。檐下光線不好,驚秋沒有摸準他眼裡到底是細流還是深淵,快速扯開視線,膝蓋重重地磕到地上,撲通一聲:“主子,我··我當時别無選擇。”
這句話是真的,他确實别無選擇,他們都别無選擇。
驚秋十歲就跟了和骞,十歲以前他是皇帝親自養的暗衛。是從出生後就養在宮中,當别人拿得起毛筆的時候,他就能握劍了。
十歲之後,被派遣到和骞身邊當書童,他教和骞武學,和骞授他詩書。是彼此的玩伴,也是摯友。
直到和骞十五歲離宮時,問他想不想跟他離開,驚秋沒有回答。在宮中,監視和骞的暗衛不止驚秋一個,他們甚至可以在這種監視下無憂無慮做談詩論劍的好朋友,而一旦出宮,驚秋就隻能是監視他的暗衛。
“就算沒有你,他也會派其他人來,所以不是他選擇的你,而是我選擇的你。”和骞側過身,将一隻手搭在驚秋的肩頭,驚秋擡起頭,這次他看見了,那眼裡的是清澈透明的涓涓細流。跟平日裡的一樣。
所謂選擇,是因為相信。
這些年和骞在外面建立事務司混迹江湖,看似隻為錢财,實際裡結交的要麼是江湖高手,要麼是被逼告老還鄉的重臣或者他們的遺孀。驚秋遞給安陽的消息是沒有後者的。
“秦藏所言是否有假?”和骞将他扶起來,示意也讓他坐到台階上。
“所言不假,但也不全。”
“怎麼說?”
“秦如是先前替太子拉攏朝臣不假,但在宮外謀取錢财,是太子打着皇後的幌子所為。”
大家眼中的太子,是個半灌水叮當響的人,成日花天酒地是常态,偶爾讀一會書才是稀奇。
“看來這位太子,僞裝得有些辛苦。那我們,不如送他一程。”
縣令秦籁山是被外面的雨吵醒的,被子裡的小妾還在酣睡,這是他最近的新寵。
他蹑手蹑腳的下床,下人們有條不紊地替他更衣洗漱。
這時,管家秦三突然破門而入,用袖子擦着額頭的雨水,急色道:“老爺,不好了!”
秦籁山看了一眼身後被拉得嚴嚴實實的帷幔,憋着聲音呵斥道:“慌什麼!沒看見小妮兒還睡着呢嗎?”
“哎喲,老爺,是大公子啊,他被人扔在了大門口,那幾個山賊在門口直呼着要金子去贖人呐!”秦三是秦府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