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衆人回到别莊,經過一緻商議,決定留驚秋在波州繼續追查那些孩子的去向,為了更好地給他們提供線索,青陽跟着驚秋。雲承需要帶着紅溴枯的解藥獨自回一趟雲真寺,雲嗣跟和骞則繼續按照原計劃趕往南衣縣尋三師父的弟子,緣空。
衆人一走,坴鴛又成了個野孩子,坴正茹的死對她來說打擊不小,這幾日又開始鬧别扭不願意喝藥,連驚秋也勸不過,于是将這重任交到了青陽的手上。
“你說死亡是什麼感覺?”坴鴛趴在窗台,眼睛不知看向何處出神。
青陽端着藥站在一邊,這是每日都要經曆的喝藥前的例行問話,以往陪着她哄着鬧着也會喝完。但今天,他不想敷衍了事,他很認真地回答了她的問題:“今日之前,我不知道。”
坴鴛沒有聽到下文,轉過頭問:“什麼意思?”
青陽把藥往前遞了遞。示意她喝下:“生死之念,隻是作為生靈的一種狀态。隻有知道了為什麼生和為什麼死,你才會心甘情願地給這具□□賦予靈魂。”
坴鴛将藥一口吞下,她緊縮眉頭,險些嘔出來,她擦掉嘴角的殘餘,順手接過青陽遞過來的蜜餞。悶着聲音道:“所以你知道你為什麼要活着?”
“不,我隻是知道,我為什麼要死亡。死亡的感覺有時候就像喝這碗藥,你知道他很苦,一直懼怕,但到最後卻不得不喝。而活着的感覺就像這塊蜜餞,隻有面對過真的死亡,這塊蜜餞才會比任何時候都甜。”青陽思慮了片刻,答道。
坴鴛聞言擡頭,從青陽來到别莊,她好像從未這樣仔細地觀察過眼前這個人,個子不高,從頭到尾又都很單薄,連眼皮都是薄得有些透明,所以說出這樣重的話來,顯得非常别具一格。
“所以你···”
“今日藥已喝完,小姐,我先退下了。”
任憑坴鴛在後面追問,青陽也不願意再答了。他身如輕燕,繞過幾個走廊,坴鴛就不見他的蹤影。
青陽邊走邊回頭眺望躲藏,來到一處假山,坴鴛平時神出鬼沒,對别莊也比青陽熟悉,他爬上假山頂端,觀望了會兒,才終于放下心來。突然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滑,整個人便從假山滾落下來,後背被刮蹭的生疼,他緊閉雙眼雙手抱頭準備迎接最底端凸起來的堅硬的石塊,卻在要落到地上的一瞬間掉入一個柔軟的懷裡,他下意識的抓緊對方,不知道手摸到了哪兒,睜開眼時,人已經在假山水榭之外了。
人穩穩當當落地,心卻還在半空飄着,他望着眼前的人,久久不能回神。
青陽從未幻想過,能和驚秋這樣親近,他能看到驚秋剛被清理過的胡渣,濃密的眉毛根根分明,順着一個方向偏着,将底下那雙正瞧着他的眸子顯得更加深邃,柔和。
“你可以換個地方抓,比如,我的手臂···”
青陽聞言,回神過來,迅速撤回抓着對方耳朵的雙手,對方耳朵被揪得發紅,連同脖子一起,可能是被勒得。
“不好意思啊,驚秋哥···”青陽有些抱歉地笑笑,想打破這種尴尬的境地,誰知驚秋好似毫不在意,一味地往前走。
“ 驚秋哥,那個···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無妨,這兒離你的住處近,我抱你回去檢查一下,看看傷到了哪裡。”驚秋徑直往前走,毫無停下來的意思。
“我··”他想說,我沒有摔倒哪裡,甚至一點都感覺不到哪裡疼,但這樣親近的時刻,他不想就此中斷。
“嗯?可是覺得哪裡疼?再忍會兒,馬上就到了。”驚秋聞言低頭問。
其實假山離青陽的住處,不算很近,得穿過幾個長廊,再到種滿紅梅的院子。
驚秋人高腿長,這斷路對他來說不算難度,幾句話的功夫就到了門前,他正要推門,又低頭問道:“我可以進去麼?”
青陽在他懷裡也不敢動彈,本就瘦小,抱在懷裡輕飄飄的。他聞言一愣,才答道:“可以。”
驚秋将他小心的放到床踏上,在他面前蹲下身來,眼睛盯着手腳翻看着,問道:“手和腳可還好?有沒有哪裡疼?”
“沒有”
“活動一下手臂,”
青陽按着肩膀輪了兩下手臂。
驚秋去查看腿,捏到他的膝蓋,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道:“有點癢。”
驚秋聞言縮回了手,問道“其他地方,有沒有哪裡疼?”
青陽用手指了指後面,道:“後··後背,可能是不小心滑下來擦到石頭上了。”
驚秋聞言起身往後背看去,隻見後背一大塊衣服已經被擦破了,血打濕了後背,看不清楚傷勢,他想起剛才一路抱着青陽回來,手臂剛好墊在這塊擦破了的衣服上,但青陽連哼都沒有哼上一聲。
驚秋轉身去拿了剪刀、金瘡藥和幹淨的帕子,當他小心剪開裡層衣服的時候,露出的半邊後背上除了擦傷,還有幾道舊的鞭傷,那鞭傷他再熟悉不過,因為他經常在牢獄中幹這事兒,隻不過他是持鞭的人。“這鞭刑何時受的?”
青陽聞言轉頭看了一眼,又匆匆回過頭,道:“哦,這個啊,很早了。我們村子之前糟了匪患,被他們擄回去,嚴刑拷打了幾日。”
“上藥有點疼,你忍忍。”
“嗯,沒事,我不怕。”
他說不怕,好像就真的不怕,擦藥的時候乖巧得很。
可能是早些年就經曆了疼的感覺,所以以後再怎麼受傷,他都能忍過去。有時候疼痛也不全靠忍忍就能過去,但隻要你經曆過最疼的,眼下這點就算不得什麼。
“你剛才跟坴鴛說什麼?”驚秋将藥放置在一旁問道。
青陽聞言轉過頭瞟了一眼後背,卻對上驚秋的目光,那目光火辣辣的,燒得他眼睛有些疼。
他别開眼去,他粗略的想了下今日和坴鴛的對話,也算是變向地想哄着坴鴛喝藥,并無大錯,他答道“我隻是鼓勵她,好好活下去。”
“我不是說的這個,你說在今日之前,你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今日之後,你便知道死亡的感覺?是什麼意思。”驚秋停下手裡動作,專心地看向他。
誤會大了,原來坴鴛一直追問他,也是想問清楚,他是不是...今日之後,就打算去死。因為對常人來說,隻有死了,才知道死亡是什麼感覺。
青陽險些笑出聲,他轉頭,故意問道:"怎麼,哥哥這是擔心我去尋死?"
驚秋被這聲哥哥喊得有些頭暈,下意識地嗯了一聲,片刻後,又道:"你知不知道叫别人哥哥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我也是今早才認定的。原本我以為,當全村隻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這世界好像沒什麼意義。不過人嘛,隻身來,隻身去,留下的不過也是一抔黃土。"
"可是我今早醒來,突然想要更多,我想要吃糖,想要吃和大人帶回來的糕點,想哄坴鴛喝藥,更想…和你…們待在一起。所以我想再争取一下。萬一我死了,這世上也有人挂念我。"
"我早知道死亡是什麼感覺,死其實是不疼的,去黃泉路的時候你隻能看見冰冷的黑暗。"
“這就是我說的,在今日之前,我不知道我要如何活着。"
不知道如何活着,如何要活着,如何還活着,眼裡隻有冰冷的黑暗,看不見光亮,感受不到溫暖,比死了還難受。
片刻後,青陽又問道:"我叫你哥哥,你不高興?"
從剛才那聲哥哥,驚秋就不轉眼的望着眼前的人,心裡的悸動越來越明顯,他記不清是何時在青陽身上感受到了與旁人不一樣的氣息,或許是那晚在土地廟,揭開青陽頭上的黑布袋看見對方的那一刻,那明亮的眸子裡銀河一片。又或許是明明吃到了糖還忍不住要偷偷落淚,又或許是每一次出門任務都要透過人群對視的那一眼,也或許是,在這别院中有意無意地擦肩而過,是他偶爾遞過來的糕點,是他趴在他身上說驚秋哥背上好寬。他總是這樣對身邊的人保持着熱情,開朗,仿佛從前的痛苦他都忘記了。
“高興,我很高興。”驚秋道。
青陽也對他笑,笑得非常開朗。然後拾起他的手,将手心一側面向自己,放在唇上,落下了深深一吻。然後他又将臉湊到了驚秋跟前,卻被驚秋一手鉗住下巴,振振有詞道:“你…還未及冠,這樣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