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就這樣嗞着嘴呵呵笑着,良久才道:“我今年虛歲二十一。”
他将驚秋的手放下,道:“我去無涯洞的時候,年齡做了假,我小時候經常生病,所以個子比同齡人都矮那麼一截。”
“我是主動去無涯洞的,這事兒我告訴過哥哥,我當時想找個好一點的人家,做奴也好,至少能吃飽穿暖。”說完又是輕松一笑。
青陽就是這樣的,在人群中,你仿佛注意不到他,但如果到了你身邊,又隔得這樣近的時候,細細瞧上那麼一眼,那眉眼裡盡是笑意,那種笑不是故意捏出來的,而是打心底的純粹樂觀。
驚秋抽開手,細細将人摟了過來,溫聲細語道:“那也不能這樣快,你說過,人活一世,我們應當竭盡全力。所以這樣别緻愉悅的事情,應當細水長流慢慢感受。”
屋内屋外都在這一刻陡然變得絢爛起來,青陽聞言把頭輕輕埋進他的脖子裡,然後深深地咬了一口。
驚秋斯哈了一聲,但雙手還那樣抱着,道:“你是小狗嗎?”
青陽仰起頭汪汪兩聲,露出燦爛一笑:“對啊,我在标記呢。”
雲嗣跟和骞往南衣縣方向行了快兩天,終于在一家野外客棧得知,再沿着河道走上兩三個時辰就能到,但天色漸晚,他們決定在此客棧歇一晚,明日一早再出發。
客棧很小,陳設也很簡單,飯菜粗糙,酒也不好喝,不過趕了兩日路,比幹糧和清水還是好很多。
他們要了一間這裡最好的房間,被掌櫃的臨時加了價,小二知道自己遇到了金主,鞍前馬後張羅着,看起來一切正常。
深夜,兩個蒙面人端着油燈,往這裡最好的房間摸去,他用刀小心的撬開門栓,蹑手蹑腳摸到床邊,找到一個包袱,兩人對視一眼後,拿着包袱小心拆開,裡面的東西并未如往常一樣閃閃發光,而是黑不溜秋的滾了一地,他們蹲下身仔細一看,竟然是石頭。接着,他們的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刀。
前後左右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就将人逮了個正着,和骞揭下他們的黑巾一看,竟然就是白日裡掌櫃和小二,兩人立馬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饒。
和骞問了幾句,就将人放走了。這要是别的商賈,怕是早就着了他們的道。
誰知等客棧内人都睡下後,那掌櫃的托着油燈往密林走去,他擦着額間的冷汗,躬着身子道:“公子,是他們沒錯。可是他們的包袱裡,沒有你說的那樣東西。”
那人背對着他,将手中的折扇細細收攏,道:“你可找仔細了?”
“仔細仔細,老身定不會看錯。”掌櫃的身子躬的越來越低,額間的冷汗就未間斷過。
那人轉身道:“平身吧。”
掌櫃的這才直起身,雖熬過了一段,卻也沒敢像白日裡一樣趾高氣揚,于是他大着膽子問了一句:“公子,你說那封信,真的有那麼危險嗎?”
那人随即用餘光瞟了他一眼,掌櫃的就被吓得往後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問其他的。
次日卯時,雲嗣像往常一樣從夢中驚醒,他再次夢到了女娲娘娘補天的夢境,這是他第三次夢見了,每一次都大緻相同,和骞在夢裡随着惡劣的環境消失。
他蹑手蹑腳起床穿衣出門,這次不同,他留下了手信,告知了和骞他的去向,他進入密林,在離客棧不遠的地方找了個石墩禅坐,進入虛妄止境。
上一次,他在虛妄止境打開了聽覺和觸覺,他想試試這一次是否有什麼不同。很快,他便進入了虛妄止境中,還是那座石峰,萬年不變的場景。
而這次,他開始期待,他聽見遠處的鳥兒飛上雲霄,風吹得周圍腳邊的殘花枯葉碎碎作響,很快,那人也來了,還是如前兩次一樣,爬上這座石峰,同樣的氣喘籲籲,同樣的喝着水,用同樣的口吻對他說“我來了,宋璞。”接着,那人抱了他,就在這咫尺間,他聞到了一陣木香味。
被石壁遮住的眼倏地睜大,然後腦袋裡接連閃過幾個問題,為什麼是和骞,為什麼他能來這裡,他為什麼會知道我叫宋璞,這裡又是哪兒···
但他依然不能動彈,隻能緊緊被這石壁所禁锢。
和骞替他整理了會兒,掃了腳邊的殘花,替他擦了石像的灰塵,再然後,虛妄止境又隻剩下他一人了。
果然如此,在虛妄止境,即使什麼也不用做,也能打開五感,雖然過程及其漫長,時間上也并沒有規律,但也不是随時随地就能進入虛妄止境的,結合前面兩次,醒來後都會看見和骞。所以虛妄止境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呢?如果說是自己偶然間觸發了一些條件,才能進入虛妄止境,那麼條件又是什麼?但現在,他想不通這些問題,想不通的問題就交給時間吧。
而當他醒來後,果不其然和骞就在不遠處靜候,但他并未前來打擾,就這樣靜靜地等待着。
雲嗣往和骞的方向走去,從一開始的緩步到快走最後到和骞跟前時險些将他撲倒,而和骞也在他要撲過來的時候,張開雙臂,将人穩穩接住,幸好和骞比較結實,兩人才沒有落入腳下的鸢尾花從中。
他們進入南衣縣剛到已時,南衣縣是一個依山而建的小縣,生活着一群南蠻人,但大多是田丁,種植水稻為生,為了紀念稻種來之不易,每年的八月初一,定為新禾節。
這陣節日剛過,街上的人群還依舊絡繹不絕,向各地商賈出售今年的新米。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南衣縣一個山谷,名為無名,你也可以叫他無名山,也可以叫他無名谷,地方也很好找,沿着石階一路往上,進入一片雲霧中,再走出雲端就到了。
起初剛進入這片密林時,風景還很怡人,空氣清朗,所見之處煥然一新,與往日所看到的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截然不同,但越往上走,特别是穿過那片雲霧時,就出現了岔路,山谷仿佛一下子就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沒有蟲鳴,也聞不見花香,能看到的隻有腳下的鋪滿青苔的石階,和骞害怕兩人走散,隻身走在前面,将雲嗣穩穩地牽着。所幸這段路不是太長,而穿過這片雲霧後,所見之處便又清晰可見,豁然開朗起來,這時,迎面走來一個樵夫,和骞問道,"勞駕,請問這山上是否有一個法号名叫緣空的出家人在此處修行。"
那樵夫想也沒想,指着旁邊一條岔路,道:"往前面再走一點就是了。"
和塞道謝,給那樵夫讓出一點路來,那樵夫往下走時,往雲嗣身上瞧了一眼,嘴裡碎碎念道怎麼又來一個和尚.
正如那樵夫所說,那條岔路的盡頭,有一間茅草搭的屋子,房檐上冒着絲絲炊煙,要不是門匾上寫着"緣空"二字,這樣煙火味的茅舍,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哪個獵戶的居住地。
可是當裡面的人來開門的那一刻,雲嗣跟和骞都傻了,開門的竟然是一個帶發修行的和尚,而那頭發,卻隻有半寸那麼短,确實有些煙火氣的,雲嗣想。
"施主,打擾了,我是.."雲嗣還是拿着對待佛家那一套,要多有禮就有多有禮。
"進來吧。"那人瞧了他一眼,沒等雲嗣把話說完,就扔下一句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茅舍很小,陳設簡單,但卻打理得很幹淨,院子中間有一個葡萄架,下面擺了一個簡單的石闆,和幾個竹編的椅子,穿過之後往裡走就是一排廂房。
他們被安排在葡萄架落座,緣空端了幾個茶杯,和一壺水。放下的時候道了句“請自便”然後就走了。
和骞跟雲嗣對視一眼,打趣道:“原來不是所有的高僧都跟我們雲嗣大師一樣親和。”
雲嗣往那人離去的方向看去,剛才那人走路的姿勢,很像已故的三師父,可是這人言談舉止間,以及外貌,跟三師父又有天壤之别。
或許是因為這是他的親傳弟子,一般弟子跟師父修煉,衣食住行基本同進同出,所以走路的姿勢被弟子學了去,也是在所難免。
和骞見他不說話,一直看着那和尚離去的方向,擔心他看見緣空從而想起三師父,思念過渡,問道:“怎麼了?可有什麼不妥?”
雲嗣搖搖頭“沒什麼,可能是我想多了罷。”
和骞還是很擔心,他最怕雲嗣這副神情,明明話在嘴邊,就是不說出來,他握住雲嗣的手,輕聲道:“如果難過,你可以說出來,哭一下也沒關系。”
雲嗣卻噗嗤一聲笑出了聲,道:“和大人,我白天不想哭。”
和骞見他笑了,正要玩笑回去,就聽見裡頭那和尚在廚房窗口伸出頭喊了聲“你娃兒,過來,端菜咯。”
兩人紛紛往裡面看去,裡面那和尚指着他兩,也不知道具體指的誰,和骞準備起身,卻被雲嗣一把按住道“我去。”
和骞問:“你聽得懂?”
雲嗣點了下頭,道:“嗯,我三師父是蜀地人,我自然聽得懂這蜀中方言。”想必這方言也被他底子弟子學了去,竟然說得這樣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