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還有些陰柔的臉瞬間變得頗為難看,拿着帕子的手指尖捏得發白。
監斬台上謝言之對他們的聲音充耳不聞,他雙眼盯着崔氏,面巾下臉,眼眶泛紅。手裡的桃花槍也被他握得咔咔發響。
跟他交手的數十個錦衣衛功夫不弱,可這麼多人面對他一個人卻依舊讨不到好,其中有人握着刀在與他對面而過時,那刀刃卻移開兩分擦過他的耳邊,隻挑了他臉上的面巾。
謝言之的身影一晃,閃瞬直到崔氏跟前,他桃花槍發力捅死守着崔氏的兩個小兵,左手朝腰間劃過時,一把軟劍被他抽了出來,将緊逼而來的幾個錦衣衛一劍封喉,同時他身體一轉,劍鋒閃過時唰地一下斷了捆綁着崔氏的繩子。
可也是此刻,崔氏整個人驟然一軟猛地摔倒在地。
她的雙腿都被人敲斷,站不起來更走不了。
可崔氏此刻說不了話,她想讓兒子快點離開,口中的麻球又讓她說不出聲來。謝言之伏身去拉崔氏時,兩把繡春刀朝着他的後背一起砍來。
那瞬間他衣衫破裂,血口已經深可見骨。
崔氏急得嗚嗚直叫。
謝言之額頭青筋突起似感覺不到疼痛,他大吼一聲,用力将崔氏拉起背到背上。
幾個錦衣衛再次揮刀朝着謝言之逼去,謝言之右手提槍,左手拿劍,幾人都近不得他的身邊,反被他雙手互補的兵器打得節節敗退。
謝家鮮衣怒馬的小将軍自是名不虛傳。
可他再厲害,終究也隻是一個凡人。
更何況,這裡還有一個讓他生死都不能舍棄的人。
“汪劍茗!”
鄭溫書突然大喊。
遮陽棚下,汪劍茗拉着弓箭瞄準監斬台上。
他将箭頭對準謝言之身後的崔氏,毫不留情地松開兩指。
冷箭快如閃電,一下就埋入崔氏的身體裡面。
謝言之瞳孔猛地一縮,眼角後掃,隻看到崔氏慘白的側臉,雙眼已經合攏。
崔氏像是被人抽了骨頭,雙手軟軟地從他肩頭滑落,
“娘……”
謝言之聲音啞了,幾個錦衣衛相互看着彼此,眼裡忽地顯得有些遲疑。
冷風突然吹來時,衆人都隻感覺到一股涼意從腳底竄起。
午門外百姓早已四散,監斬台上橫七八豎的屍體,除了謝家人也有不少官兵的。
日晷上淺淺的光影,
距離午時三刻越來越近,可很突然的,那光影忽地隐匿消失不見。
午門外有哒哒的馬蹄聲隐約傳來,這動靜引起了鄭溫書的注意,引不起謝言之的注意。
他看着背上的崔氏了無生機,又看遍地的屍體多是他的堂爺堂奶跟嫂嫂們,一雙眼已經變得猩紅異常。
“汪劍茗……!”謝言之咬牙輕喊,他突然發狠,将手裡的桃花槍朝着遮陰棚下狠狠擲去。
長槍猶如索命的刀,快得讓汪劍茗來不及閃躲,就被一槍穿胸,狠狠射殺釘死在那監斬官的椅子上。
嘭地一聲,連着椅子都四分五裂。桃花槍的槍頭直接紮進地裡,連着汪劍茗都被釘死。
汪劍茗仰面朝天,四肢伸展,仿佛被釘在了無形的十字架上,他頭上镂空的帽子早就掉落,散開的頭發搭配着身上一身暗紅的衣衫,雙眼大睜死不瞑目的模樣很是吓人。
餘下錦衣衛見此頭皮發麻,有人心生退意,也有人想斬草除根。
他們大吼着,一起揮刀,朝着謝言之身上砍去。
四把的繡春刀朝着不同的方向,插入謝言之的身體,逼得他腳步猛地後退,連帶着背上的崔氏一起砸在牆上。
刀抽出時,他的身上血流如注,連視線都變得有些模糊。
“謝言之!謝言之!”鄭溫書手忙腳亂地朝他的方向跑,自個兒卻從那台上狠狠摔下。
謝言之下意識低看向鄭溫書的方向,他卻沒有看到鄭溫書,隻看到那前方,一匹黑馬狂奔過來,馬背上騎着個人。
他身影模糊,衣衫卻是讓人眼熟的淺灰紫。
謝言之看到他從馬背飛身下來的身影,越來越近,那張臉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感覺那雙眼睛有些泛紅。
謝言之也問不出來,他控制不了地緩緩瞌上了眼,再撐不住的身體往前傾倒時,被一雙臂膀緊緊摟住。
“為什麼……不再等一等……”
等什麼?
謝言之已經聽不到了。
就算此刻他被人摟進懷裡死命抱着,他也不知道了。
風吹得更大了,天色也陰沉得厲害。
鵝毛般的大雪毫無預兆地從天而降,不一會兒的功夫紛紛揚揚的雪花,就将京城的每個角落都覆蓋上了厚厚的一層白色。
六月飛雪,必有冤屈。
仿佛是連蒼天,都看不過謝家的事情特意為他們送葬。
這大雪一下,足足下了三天都還沒有停下。
而失去意識的謝言之,卻突然感覺有了痛感。
他感覺自己好像是睡了很久,意識就被一股劇烈的痛楚給喚醒。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時,謝言之人都傻了。
他看到眼前坐了一個衣衫不整又滿臉兇相的人。
關鍵這個人。
他認識。
是他曾經的死對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