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的少年拽了他一把,讓其無聲地倒在地上。少年另一手拎着從隔壁雜物格子順過來的扳手。
他把黑衣人拖進隔間,随意找了塊抹布塞進那人的嘴裡。緊着迅速從那人身上翻出一張與他胸口銘牌材質相同的卡,上面印着這個黑衣人的寫着花體字:【丁】還有小字:
編号:38 分屬:禁軍權限:丁
背面是一個類似剛才看過的玉玺的圖案,但畫蛇添足般在四周畫了四條龍。
少年的視線從那張沒什麼人氣的證件照看向被摁在蹲坑裡的人,再沒了剛才謹小慎微的樣子,鄙視地翻了個白眼。
“被人當騾馬還感激涕零……”
他扒掉黑衣人的外套,走到窗邊,把窗戶關上,用外衣将扳手包住,另一隻手摁在窗戶上等待時機。
如他所願,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開心地響起,少年借着鞭炮的聲音做掩蓋掄起扳手砸碎了玻璃。
他不顧玻璃碎渣劃破衣服和皮膚,靈活迅速地翻窗,飛也似的逃進博物館旁邊的樹林裡。
廁所外面守着的人很快發現不對,時間太長了。
“給我追!要活的!”大祭司歇斯底裡地發令,其他黑衣人震了震,趕緊翻窗跟了出去。
少年随便朝着一個方向拼命地跑去,他也不管身上的傷口疼不疼了,隻能跑。
手裡的金屬卡片被攥出了一個彎,甚至嵌進了手心裡,血紅滴入漆黑的叢林。
他知道那群人手裡有槍,不久之前一個比他稍微大點的孩子就是這樣死的,濺了他一臉血。
那抹不去的猩紅至今還在他的臉頰上灼燒。
那男人鬼魅般的聲音順着風傳到他的耳中:“你逃不掉的,這是你的命。”
同時還有一句他捉摸不透的:“失火了!”
失火?什麼失火?槍失火了嗎?他們怎麼會喊這種被人聽見就會進局子的話。
這不是他現在該想的,一個聲音代替了其他所有的情緒與想法:跑!
那聲音由遠及近,或大或小,或尖或粗,卻都是一樣的歇斯底裡:跑!
很快他就知道是什麼失火了。
是物理意義上的,真的火。
大概是煙花的某個火星落到了枯枝上,引發了一場面積不小的山火。
巨大的熱浪很快漫到他的身旁,仿佛死神的鐮刀在脖頸旁割出的風。
神明在嘲諷凡人的弱小。
少年咬咬牙,催動着已經快沒有知覺的雙腿不顧一切地向前跑。
幸運的是在他前面有一條河,河不寬,兩米寬,也不知道深不深。
他隻知道河的對面沒有火。
這就是一條人工修建的小溪,少年脫了外套,踏進去發現水才到他的胸部。
再上岸的時候他隻覺得身體仿佛挂上了千金鎖,幾乎是走不動了。
說走都有些勉強,他連爬的力氣都沒有了。
少年大口地貪婪地呼吸着帶着煳味的空氣,擠了擠齊肩的頭發裡的水。
還是得跑,萬一那群人追上了呢?
他将胸前的銘牌撕扯下來,其後紅光一閃一閃的。少年随手把銘牌扔進河裡,然後攤開手心。那張身份牌是金屬做的,很鋒利,不然少年也不會費那個時間去找。
他撸起褲腿,順着腳踝向上摸,摸到一處異常的硬塊。
這是上次越獄失敗,那些孩子給他的教訓。
少年咬着牙,捏着鋒利的身份卡将追蹤器剖了出來,扔進水裡,然後将剛在舉在頭頂的外衣撕成條,綁住傷口。
看着滿手的血,少年面色毫無波瀾,甚至擡起右手聞了聞。然後不複剛才的平靜,他劇烈地咳了起來,整個胃仿佛被攥了起來,灼燒感漫到嗓子眼又讓他咽了回去。
他洗了洗手,又潑了自己一臉水。可惜他已經濕透,這水并不能讓他再因為冷發抖了。
做完這些,少年喘着粗氣爬了起來。
他拖着疲累不堪的身體繼續走。也隻能繼續,不繼續還能怎樣呢?
少年近乎于麻木地向河的上遊走,中間摔了幾次,又強逼着自己爬起來,他的身上沒有一處不疼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一座白房子。
白房子是灰色的,隐在黑夜裡有些難以辨認,可在少年眼裡那就是發着光的。
燈都關着,雜草叢生,背靠着一座小山丘。一看就很多人沒人住了。能暫時接納這個無處可去的可憐人待一晚上,等白天好找路出去或找人幫他報警。
門上落了鎖,是一個四位數的密碼鎖。
少年幹脆坐在地上擡着腦袋一個一個試密碼,可能是前面的事情都太倒黴了,到這裡,沒試幾個密碼就讓他試了出來。
0616
少年不敢置信地抖了抖,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來不及多想了。他深吸口氣,推開了門。
他進得急,于是毫不意外地被灰塵嗆住了。地上留一個腳印就被月光照出一個坑,他腳上的泥水沾走了灰,少年猜這屋子有十幾年沒住過人了。
一聲爆炸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少年一激靈,非常幹脆利落地把門關上,也掩住了月光。
他靠着門緩緩坐下,也不管髒不髒了,他身上本來就不幹淨。
眼前的場面漸漸模糊起來,身上止不住地發抖。
不能睡!少年提醒自己,他顫抖地舉起已經被他當作刀片的身份卡,抵在自己胳膊上。
可手真的太抖太僵了,身份卡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落地聲。
少年朝聲音的方向摸過去,沒摸到黏膩的卡面,卻摸到了一個粗糙的面,像是一張紙。
他出于好奇将那紙舉起,借着從比磨砂面還模糊的玻璃窗射進來的月光,透過一層朦胧的灰塵,他看見幾個字:
這輩子還是沒找到你。
筆迹蒼勁有力,語句流暢,大概是記載一個人找另一個人的過程,有時間有紙主人的吐槽,大概是個日記。
這大概是最後一張,因為最後有一個落款:桑原。
借着月光少年看見一路的紙張,一股暖流順着紙張傳入他體内,少年忽然不知哪來的力氣,踉跄着順着紙的來路一張張地收集過去。
太黑了,他就直接半跪在地上摸索,一路向下,腳下的質感由舊木闆變成石闆,他似乎到了某個室外的院子裡。
柔和的白色月光打在遠處,少年順着光的方向失神地向前走。
他看見了那光的樣子,是一座石像。
石像比正常人大一些,通體用大理石制成,質感順滑,有真實的皮膚的質感,如果不是顔色和大小的不對,就是個真人在那裡。
那是個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像,既有成年人的成熟,又有青年人的朝氣。劍眉星目,似笑非笑,手裡執一本書,腰上别着佩劍。
制造者一定愛慘了他,不然少年怎麼會一看見他的像就感受到濃濃的溫情呢?
就連身上的痛苦都被這笑容淨化幹淨了。
仿佛愛人在笑着打趣,少年不過不到十五歲的年紀,沒經曆過感情,但他似乎在看見那像的一瞬間就愛上了那人。
撿了一路的紙被失去意識到手松開,散了一地。
少年盯着那張臉遲遲沒有動作。
整個世界都靜得可怕,少年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又不知怎的聽見了那人在叫自己。
叫的似乎也不是自己的名字,但他就是知道那人在叫自己。
心頭奇怪的悸動很久才消失。
記憶深處什麼東西裂開了,他的大腦也仿佛要裂開了。
少年扶着牆滑到地上,為了分散注意力他開始低頭撿起散落的紙,那雙布滿傷痕的手摸上了石闆。
石闆崎岖不平,卻很有規律。每一塊凹下去的部分旁邊都有一圈平地。
每個的範圍都很小,像是字。
意識到這點後,少年俯下身去用手仔細摸那些石闆。
若是有第二個過來,看到這情景,會以為少年在膜拜那石像。
指腹勾勒着每個字的輪廓,漸漸拼出了一行字:
……山海皆平,忠魂安眠。唯願錦書回寄與明月,雩風起時滄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