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雁沒什麼大的反應,說完話後忽然又醒過來,扒拉過來個果凍捏着玩。
剛才他們聊什麼來着?哦對,眼光問題。
“那個什麼恒文帝,史書上評價他不也是識人不淑嗎?不也成就了一番大業。你給我分析分析他是怎麼回事。”
恒文帝在政前中時期主張開化百姓,讓哪怕街頭的乞兒也能進學堂;上位先是讓前朝逐出京的幾大家族拽回來打壓新勢力,讓其鬥個兩敗俱傷,待朝局穩定後大刀闊斧搞改革,淡化禮教,主張法治,基本做到幾方勢力相互制衡;主張以和平方式解決民族矛盾。
可以說一人完成好幾代皇帝的KPI。
鼓勵科研,主張思想文化大碰撞,而且每次出政策都廣泛收集民意……他在位時期便爆發出了工業革命的苗頭,間接性促進了人民意識到覺醒。
執政後期甚至平衡朝臣、削自己的權,組建内閣會議。
後面的皇帝想要再抑制這已經燃起的星星之火就難了,直接接着延續他的政策。再過兩百年,一個王朝還想要專政,直接被起義給推翻了。
再後來資本主義社會飄搖了三百多年,又讓人們推翻了。
所以說顧雩風一人趕完了封建王朝最後的KPI。
獨身坐在那把掌控一切的椅子上,蔑視時代的更疊,做舊世界最後的皇。
這樣一個獨坐世界盡頭的人,當然會有一路走來的累累白骨與疲累。
“顧雩風?你是說他棄用榮滄那件事?還是重病差點被奪權那件事。”錦書對他忽然提起顧雩風這個人表達驚訝,不緊不慢地反問。
“額……”秦雲雁放空了一下大腦,調出來關于那段時間的曆史,下意識咬了咬指關節。“都有吧,但我覺得第一件事的時候他不想棄用榮滄,隻是沒想到榮滄去赈災發生意外了而已。”
寂靜以兩人為軸張牙舞爪地蔓延開了,又被窗外的車水馬龍和門外如猿猴啼鳴般的歡呼聲阻攔、吞噬。
錦書聽到這個觀點後靜默了會兒,垂下的眼皮先一步表達了自己的不贊同。
“就算沒有赈災的意外,榮滄也會因為其他事情死的,他的存在太礙眼了。”
在錦書看來榮滄的存在擋了許多人的利益,榮滄夾在舊派貴族與新派新秀之間,又是天子近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帝想換件衣服都得聽他的。
又無根無基,家人被上一任皇帝都殺了,沒人能保住他。
“不……”秦雲雁下意識反駁,沒等繼續說下去就被錦書強硬地打斷。
“沒有什麼不的,榮家雖然被恒哀帝抄家了,但榮這個姓就代表了舊世家大族的利益,顧雩風用他來鬥前朝留下的新貴族這條路很聰明。既然新舊都兩敗俱傷了,收割的鐮刀總要揮下去的。”可能是生活環境的原因,錦書看事情天生就帶着悲觀和現實的眼鏡,情義什麼的不在首先參考範圍内。
秦雲雁則是恰巧相反,他情緒激烈地反駁:“不會的!顧雩風的天下是榮滄一步步幫他收入囊中的,無論如何顧雩風都不會動殺榮滄的念頭。”
“榮滄的人設太假了。”錦書諷刺地笑笑,長舒了一口氣道:“他自己都活累了吧。”
榮滄可以說是顧雩風那個時代的“白月光”。明明全家都含冤而死,但仍心懷赤誠,肯為國付出一切。他的私心隻存在于為自己的家族平反,除此之外,隻為江山社稷。一路扶持顧雩風登上皇帝的寶座,然後他自己也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竭盡全力平定外憂内患,恢複朝政清明後,死在了權勢最大的那年。風光大葬,舉國哀痛。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存在會擋路,所以順應着顧雩風的意思給了自己一個體面的結局。”錦書靠在沙發背上,伸了個懶腰。
一個人的死,成就一代賢臣、為滿門忠烈畫上句号、為自己效忠的皇帝掃平未來的道路。
在錦書看來這樣的死是值得的。
至少死後扔個骨頭還能聽個回響。
“說起來榮滄其實很幸運的,死在了最風光的那年。沒有等到君臣反目的時候,一杯毒酒,孤孤零零地死去。”錦書歎道。
在他的印象裡,功高蓋主的臣子幾乎沒有好下場,能老死的都是祖墳冒青煙了。
“憑什麼他就非得死?”秦雲雁緊咬着牙,聲音冷冽非常。
錦書看了他一眼,随後挪開視線專注與眼前的瓜子作抗争,指甲壓住邊緣輕輕一撬,“咔嚓——”。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可以一起打天下,不可一起坐天下。榮滄的身世太苦了,而一切的苦難都是皇族給的,當皇帝的人難免不了猜忌。況且榮滄的聲望太高了,難免功高蓋主……”
沒等他說完,就被秦雲雁強硬地打斷:“不會!以他們的情誼,顧雩風怎麼會傷害榮滄呢?顧雩風死前的呢喃都是榮……”
又被打斷,這次開口的是錦書,他直直地盯着秦雲雁,語氣同樣不容置辯:“那是因為榮滄死得早,白月光之所以被永久銘記,就是因為死得早,死得燦爛而值得懷念,要是榮滄活到顧雩風中年時期,你又敢肯定史書裡還是現在的評價?”
秦雲雁也不退縮,固執地堅持自己的觀點:“你又不是顧雩風,怎麼會知道他不會一直珍惜着這個天仙般的人呢?”
“我當然不是顧雩風,”錦書看向了窗外:“可我知道人一旦坐上那個位置,享受到了權力的滋味,連千萬年的美玉都會被沾染,又何況他呢?”
純淨的眸子模糊起來,他心裡忽地翻起了一些莫名的、異樣的情緒。錦書咬了咬唇,低聲輕語:“他該變,至少榮滄認為他應該變……”
烏雲翻湧,雷龍在雲的間隙中遊走,要下雨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僵到了極點,他們都固執己見。一個認為真情不變,一個認為情感會被權力腐蝕。
他們灼熱又不可能退讓的目光撞到一起,錦書看到秦雲雁眼中的堅持和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緒,秦雲雁則是看到了一切利益化的冰冷與後世評判者的無情。
一切都是由已知條件推的,這個固執的評判者根本不參雜任何可能的情感,像是個機器一樣。
秦雲雁自然知道曆史上榮滄的身世,他看過的史書不比錦書少。一個全家都被北恒朝廷殺害、自己被折磨得滿身是傷的可憐蛋。一個扶持完顧雩風後孑然一身,沒有背景的獨行俠。也沒什麼朋友,誰都保不了他。
偏偏他又手握大權,兵符在他手上,國庫也在他手上。
這樣一個身負深仇大恨的人,就算手上沒有一點權力也很難不讓人懷疑另有所圖。
但秦雲雁就是知道顧雩風不會起任何對榮滄不利的念頭。如果不是榮滄,顧雩風都不會有想當皇帝的念頭,又怎會本末倒置呢?
顧雩風給自己起這個字就是不想入仕為官啊……
最終還是錦書拗不過秦雲雁那眼神,他偏過頭,換了個話題“看天氣預報說一會兒有暴雨,《異界奇聞》那個項目的總體也完成了,讓他們提前回家吧,省得趕上高峰期都堵路上了。”
“他們”指外面開汽水慶祝的同事們。
“好,”秦雲雁也微斂去臉上晦暗不明的神情,答道“那你用我送嗎?”
錦書開門去通知其他人,留下句:“不用了,我離得挺近的。”
是生氣了嗎?
秦雲雁看着錦書的背影苦笑。
而且,你也不是榮滄,又怎麼會知道顧雩風的一片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