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醫生的家在别墅區,建在離市區不遠處的山上。
姜一葉驅車趕到時剛好是晚上七點。
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管家似的人,這棟别墅沒有女主人,屈醫生雖是不惑之年的年紀,但終身未娶。
冷白色的光将空間填滿,偌大的别墅特别安靜,一般也隻有這位管家在裡面活動。從牆面到家具都是黑灰色,門口的魚缸裡養着兩隻不愛動的白色錦鯉。
秦雲雁脫了外套,裡面是一套寬松的休閑服。他跟着兩鬓發白的管家上了樓。
“好好治療,我在下面等你。”姜一葉靠在沙發上,發着消息。
秦雲雁點點頭,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
也不是一次感受到這别墅的壓抑。
到了書房門口,小提琴的樂聲從中傳出,管家敲門問安:“先生,秦先生來了。”
“帶他進了。”
門開了,屋子裡面沒有窗戶,隻有淡淡的光光。入眼的是一塊二十幾米長的玻璃,玻璃後面是深沉的海水。一隻兩米多長的鼠鲨正蔫哒哒地在裡面劃拉尾巴。
水很清澈,除了一條魚之外什麼也沒有。
黑膠唱片在唱片機的指針下與尾巴一起轉圈,大概是個主人公與命運抗争主題的音樂,秦雲雁估計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是主角死亡。
兩個黑色的真皮沙發擺在鲨魚缸面前,一個穿着考究西服三件套的男人正坐在其中之一上看一本純英文書。
聽見來者近了,男人合上書,摘下金框的老花鏡,起身迎客。
“秦先生,别來無恙啊。”他嘴角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像秦雲雁伸出像皮包肉的枯手。
秦雲雁面無表情地回握,微微點頭緻意。
“屈醫生,别來無恙。你的雅興還是一如既往的高。”
“說笑了。”
“這鲨魚缸還是太小了,不夠它施展的。”
“它不會吃肉,也不會遊,再大的缸子也是浪費。”
管家退了出去,兩人在沙發上坐下,差一個身位面對面。
屈醫生先一步開口:“我注意到你周六爽了約,是遇見什麼事了嗎?”
秦雲雁雙手交疊在身前,讓自己的眼眸渙散起來,鎮定地答:“公司遇見點事,處理了一下。”
“好吧,成年人的世界總是有很多意外不是嗎?”屈醫生體貼地笑笑,起身走到唱片機旁擡起指針,換了一張上去。
低緩的音樂從中流淌而出,中間夾雜着有節奏的“嘀嗒”聲。
一塊懷表出現在秦雲雁面前,拴着它的金鍊還在晃動。
屈醫生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懷表晃動的頻率隐隐與“嘀嗒”聲重合。
“放松你的思維,跟着這塊表沉入黑夜……”
秦雲雁的眼眸跟着表來回徘徊,漸漸失了真,握緊的手也松開了。
所有的聲音都像是隔了一層膜,有些不清楚,悶悶的。連音樂都變成了噪音。
“從現在開始,你必須用真話回答我的每一個問題。”
“……好。”秦雲雁的回答似乎有些遲疑。
“你叫什麼名字?”
“秦雲雁。”
“性别?”
“男。”
“愛好?”
“雕刻。”
“可有配偶?”
“沒有。”
“有喜歡的人嗎?”
“有。”
“誰?”
“顧錦。”秦雲雁呆呆地回答,空洞的眼睛并沒有注意到屈醫生臉上的扭曲。
屈醫生清清嗓子,門外管家敲門,推進來一個小推車。
他像是沒有看見秦雲雁并不正常的狀态,鞠了個躬就放下推車走了。
推車上有三樣東西:正在煮的咖啡,煙,打火機。
屈醫生腐朽的聲音命令道:“接下來你必須記住我說的所有話,将它們刻在自己記憶深處。”
秦雲雁還是像個提線木偶,呆愣愣地點頭。
“你是複皇組織甲級成員顧雩風。你極度厭惡平民,認為他們死不足惜。你是一個利己主義者,讨厭滿口大義的人,認為隻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最喜歡的事是抽‘銷魂’煙,每天最起碼一包。最喜歡的飲品是黑咖啡。你并不喜歡自己的助理顧錦,最愛的是自己的心理醫生,但由于自己的身份和世俗的眼光不敢表白,隻能把助理當成醫生,但實際上你從心底厭惡這他。你曾經假裝逃離過組織,為的是潛伏在警察之中。但實際上你無論是身心都是組織的人。”
屈醫生臉上染上了興奮的神色,搖晃懷表的頻率有些快了。
“現在,重複十遍。每重複一遍你都會更信服這些信息,直到你完全成為他。”他命令道。
秦雲雁就像個被輸入了指令的機器人,木讷地重複:
“我是……”
……
待到十遍結束,秦雲雁已是口幹舌燥。
屈醫生走上前,晃動的懷表一步步逼近,秦雲雁下意識向後退去,躺倒在沙發上。
“睡吧,醒後你會忘記關于複皇的一切,在表面上你仍是歸雁責任有限公司的老闆秦雲雁,但潛意識裡仍會記得自己是複皇組織的顧雩風。”
他幹枯的手撫上秦雲雁的眼睛,對方乖順地閉上了眼睛,呼吸很快綿長起來。
安逸得像個瓷娃娃。
屈醫生收起懷表,他貪婪地抓住秦雲雁的手,十指相握送到唇邊親了親,幹瘦的臉上升起餍足之色。
“陛下,你是我的。”
……
秦雲雁是在音樂停的同一刹那醒的,睜眼就跟鼠鲨的綠豆眼對上了。
他絲毫不慌地跟顯然有些餓的鲨魚打了個招呼,低頭摸兜時發現除了手機外,多了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
并沒有什麼不對勁。
他半直起身,朝正在換唱片的屈醫生問:“屈叔,可以抽煙嗎?”他像一個大男孩,笑起來眼裡有星河。
屈醫生幹癟的臉上堆起成皺子,“當然可以。”
火光一閃而逝,散漫的煙升起,秦雲雁像是五分鐘沒得水的魚,貪婪地吸入,然後不舍地放出一點點煙。
三根煙下去,屋裡硬是沒飄起多少煙。
屈醫生見他這樣子,欣慰地笑了,走上前将溫熱的黑咖啡遞給他。
秦雲雁眉眼彎彎。
“謝謝!”
他微眯着眼睛指着鲨魚對屈醫生說:“屈叔,它該吃些肉了。”
……
姜一葉跟在秦雲雁後面跟微笑着的屈醫生道别,白色的商用車在傍晚的餘晖下順着盤旋的山路駛向城市。
“看着治療效果不錯嘛。”姜一葉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