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秦雲雁相對輕松的一周比,錦書快被過去的自己搞瘋了。
他曾為了過去不顧一切地探尋,如今找到了又被這可怕的泥潭死死囚住。
吃個飯看見過去的某個友人在對面被叛軍砍了頭;喝個水看見一口長着青苔的井,與自己長相一般無二的妹妹全身腫着,漂在井裡;路上走着遛彎,看見路燈上被綁着自己可憐的二哥,滴滴答答朝下淌着血……
生活過得比他在隙間流浪那陣還“精彩”,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掉哪個驚悚世界裡了呢。
錦書都麻了。
除了這些個恐怖點的,還有各種年齡段的顧雩風。
這個比較抽象,大多是沒有前言後語的碎片。
提到這個他又不禁問了自己幾個問題。
榮滄愛顧雩風嗎?
榮滄為什麼愛顧雩風?
顧雩風愛榮滄嗎?
顧雩風為什麼愛榮滄?
除了第一個答案是肯定以外,錦書什麼也不知道
那些個關于顧雩風的片段中,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顧雩風頂着一頭銀發在大殿之上吐血昏迷,臉上的細紋代表了時間,但那人雲時臉上的笑他解釋不清。
這一幕看得他心髒似被熊孩子踢了幾腳,難受得厲害。
作為榮滄時的記憶肯定沒有這個的,他死時顧雩風才二十七歲,還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
那這記憶是從哪來的?
被情緒摧殘的錦書擺爛地想:我要是當時沒愛上這麼一個人,是不是現在就會好受許多了。
當然,他知道其中大多的罪魁禍首是異能紊亂症。
錦書的先天異能本就是複現記憶,先前沒有記憶的時候還好,現在有了記憶直接亂竄,比某山的猴子還難管教。
單是這些算得上恐怖的畫面其實也還好,隙間亂的那幾個地方走兩步就是屍山血海,錦書照樣闖出來了。你讓他在屍臭裡吃飯他都能面不改色,别說這個了。
最要命的是那些場面浮現的時候,那時候是情感也會出現在錦書身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愧疚,一會兒想殺人,跟瘋了似的。
有一次他和秦雲雁吃飯,吃着吃着扭頭吐了起來,可把秦雲雁和餐飲店老闆急壞了。
隔壁桌的客人看他這樣子也吃不下飯了,再看秦雲雁噓寒問暖的樣子和兩人手上款式神似的戒指,又看錦書那張絕世的臉,語出驚人死不休:“孕吐?”
錦書剛緩過來情緒又被這道雷砸無語了。
我是男的好嘛!莫琅那個家夥也不會敢給我做一個帶卵巢和子宮的身體!
總之,生活充滿驚喜。
除此之外,他搬回了那個出租房,簡單收拾了下。他不需要多舒适的房間,也一點也不擔心複皇的人來挑事。
錦書最不怕的就是挑事。
比起這種武力能解決的,每天下班都能發現秦雲雁蹩腳地跟蹤他回出租屋,看屋裡燈亮了才回自己家,這種事才更麻煩。
就像不放心孩子的家長,每天都要接孩子上下學。
錦書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直接把人拎出來提問:“很閑?”
秦雲雁點頭又搖頭,臉色白得厲害。他沒有解釋,隻是小心地問:“不行嗎?”
這一刻錦書在他身上又看見了那個他恢複記憶以來無法揮去的身影,那個死去七百年的魂靈。
不知道為什麼,他經常跟秦雲雁接觸後就想起關于顧雩風的事。
忙于處理情緒的錦書粗粗将其歸咎于兩人性格很像,都有對一切都能很好接受的從容感。
這次的記憶大概是顧雩風沒登基前的兩三年,榮滄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弱,原本如遊龍般的銀槍在榮滄手裡一天比一天沉,到最後甚至擡不起來了。
月光把那個瘦弱的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隻吊死的鬼。
要說沒那個力氣還不至于,最主要是榮滄心裡的結愈發亂,亂到把自己的身影遮了個幹淨。
他發覺自己看不到曾經的自己了,水面上的人影是那麼陌生。
陌生到榮滄想掐住這個人的脖子,把他淹死。
他也這樣做了。
他聽到了酒壇子破碎的聲音,一個急切的腳步聲快速逼近,将一臉平靜、要吐不出氣的榮滄拉了出來。
“很閑?”被阻止死亡的榮滄并為感激,冒着血絲的眼睛瞪了顧雩風一眼,擠了擠濕了的頭發坐了起來。
讓這句話定在原地的顧雩風張了張嘴,也不會說什麼勸他的話。他亦步亦趨跟着榮滄,看他抱着破了的酒壇子喝完了就進了小院。
像是個沒事人,擦完了頭發繼續在油燈的光下制定謀反的計劃,看情報組織給他的情報。
顧雩風搬了個凳子坐在旁邊,問他:“不行嗎?”
我不能阻止你的死亡嗎?
榮滄哂笑了聲,也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自己。接着就是良久的沉默。
“我去把藥拿來。”顧雩風陪着他坐着,眼見外面的風起來了,擔心竈上的火,說了聲便出門去了。
錦書扶着額靠在門框上,與過去的自己共情,不知不覺間冷汗浸了全身,壓抑的凄涼與絕望似一隻扼住喉嚨又給你留條縫的大手,不如死了。
偏生渺小的人不能死,家族的仇恨把他吊在生死間泥濘的沼澤裡,胸膛被淤泥死死壓住,剩了張猙獰扭曲的臉在稀薄的空氣中艱難呼吸。
除此之外,還有些舍不得又說不出的情感,化作微硬的羽毛,飄于心頭。
他天生不是個釋懷的佛,朋友家人都說他過于念舊,不往前看。
他也正是這樣,就像手上被人挑手筋留下的疤,被一次又一次撕咬開。似乎隻有看見鮮血淋漓時,才意識到自己真真地活着。
“啊,阿錦,快松口!”顧雩風與一片苦澀的中藥味一起回來了,推開門,不顧手上滿滿的“黑水”,大步沖了過來。
錦書嗅了嗅桌上蕩開的藥味,熟悉的反胃感沖破時間的阻撓,湧上心頭。他稍微挪了個地,避開惱人的味道。
榮滄似乎定在了原地,任由顧雩風拽着自己的手,熟練地清洗消毒包紮。
“你說你非得折磨自己那點肉,若是實在難受,你來咬我吧。”
新的紗布被一圈圈裹好,榮滄像是鎖定目标的機器人,盯着那抹暈人的白,又轉向呼呼吹氣的顧雩風,抿了抿幹澀的唇。
他撚滅油燈,把人拽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