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真誠萬分,就好像他能将整個世界舍棄,隻為了眼前這人。
卻因為他過往的演藝經曆,不敢讓人輕而易舉信任。
榮滄打掉對方像是故意逗留在自己耳垂上的手,逼迫自己離開那一點點的溫暖。“榮錦死了,我這一條賤命可擔不起錦這個字。我自表了個字:滄。現如今叫榮滄。”
錦字代表父母的期望,而滄則是他對自己的未來下的谶語。
他陰沉着眸子看向神色各異的二人,冷聲道“既然二位都是榮錦的故人,那鄙人以後怎麼活着,死在哪都和二位貴人無關了吧,煩請二位放我走。”
錦書知道他在向這二人傳達一個信号:我孤立無援。意圖利用過去的感情欲擒故縱一番,榮滄相信,就算這二人的立場都與自己對立,也會有其中之一能出言挽留自己。
許星需要他嘴裡那些關于二哥的事情,而顧雩風……
榮滄祈求他沒騙自己。
顧雩風被打了一下也不惱,揉揉自己手腕,笑道:“依我看,榮滄你現在可沒地方去,還不如先留着我這車隊裡,以後再找出路也不遲。”
帳外一聲驚雷落地,雨又大了幾分。
他知道榮滄剛才是一時怨氣上頭的氣話,現在讓榮滄直接走無異于逼他自殺,榮滄重情義,仇還沒報,他是不甘心死的。
而且顧雩風坐在旁邊聽完全程,能感覺到榮滄的這一番話是有試探的意味,看看他們二人對他的态度是怎樣的。
靜默半晌,果然聽見榮滄答道:“好。”
顧雩風笑了,他留住了他的阿錦。
錦書在旁邊卻皺起了眉,這個顧雩風在挽留自己的時候,是因為可以利用,還是因為愛?
他知道這個時候的榮滄并未愛上顧雩風。榮滄不會愛上個瘋子,就算這個瘋子算自己的半個知己。
“隻是煩請兩位以後别叫錯了,我叫榮滄,不是榮錦。”像是為了找回剛才丢的面子,榮滄對着這兩個隻認識榮錦的人說。
不能那兩人反應,他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三兩下解開手腕上已經被血、泥、雨沾滿看不出樣子的紗布,露出裡面有些外翻的紅腫皮肉。
他啧一聲,擡眼向極其流暢地向許星吩咐:“把我那個袋拿過來。”
一如當年無憂的時光,說完榮滄自己都有些怔住了,但他清楚地知道永遠回不去了。
布包也如記憶中直接被扔過來,隻是那個永遠能接住任何飛來之物的少年不在了。
錦書下意識去接,布袋直接穿手而過。他是觀看者,不可能改變曆史。
不可能穿到過去拾起那時的尊嚴。
榮滄強裝鎮定地撿起落在一旁的布袋,打開,裡面拿出一個木匣子
木匣子十分精緻,呈羅盤狀,不僅每一邊都有一個可以抽拉的抽屜,裝着十幾種藥。上下兩面都可翻開。
他翻開其中一個,從裡面拿出裹傷的紗布。纏幾圈,用嘴咬斷。
另一隻手也是同樣的操作。
做完這一切,榮滄擡頭,看見兩雙吃驚的眼睛,
他覺得有些好笑,這有什麼可吃驚的。榮滄挑着眉問:“怎麼?沒見過被挑手筋的?許星你可别裝,你之前可跟我大哥在刑部幹過,什麼慘烈的景象沒見過?還有你顧聞月,冷宮長大的,這些都是家常便飯了吧!”
榮滄的大哥榮山,字絕淩,死之前是刑部尚書,其著作《逼供法則》《刑法與治世》至今一個被稱作古代逼供方法集大成者,一個是現代刑法的藍本。
許星看着那傷,什麼也沒說,但上下齒緊緊地咬在一起。沉默着背過身去。
顧雩風沒理會對方言語裡的刺,端了杯溫茶放到榮滄手邊。
“糾正一下,我叫顧雩風,老皇帝給的那個名字早就不想要了。”顧雩風笑得很灑脫,這點榮滄自認為做不到。
榮滄看着那人幹淨的眼眸,一時間有些氣憤。他怎麼能笑得這麼幹淨呢?為什麼不怨恨呢?在經曆那些之後。
榮滄想不通。
他歪頭,拽住顧雩風将要抽離的衣袖,仿佛什麼都不懂的孩童發問:“所以呢?你就平淡地接受了荒王這個稱号?”
顧雩風回抓住榮滄的手,指尖在那手心的老繭上輕輕劃過。
他眯着眼睛:“誰知道呢?至少現在我是荒王。你呢,榮錦呢?”
榮滄回答得堅決:“死在剛才那場雨裡了。”
都回不去了不是嗎?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許星叫來侍衛,吩咐讓好好招待榮滄。
侍衛的眼神不對,似乎理解錯了意思。但許星已經沒心情注意這點微表情了。
榮滄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扭頭對許星道:“你可得好好訓訓邊關那群兵,跟一群地痞流氓似的,還搞以人鬥獸,我是從沒見過這麼亂的軍紀。”
許星抿了下唇,懂了榮滄的意思。平淡的臉上閃過一絲悲傷。
他狠狠給了那侍衛一記眼刀,朗聲道:“服從命令,不要自作聰明。”
侍衛隻好作罷,領了命令。
“那我先告辭了,待整理好着裝後再來見過二位。”榮滄行了一個告别禮,跟着侍衛出去了。
顧雩風也告辭去更衣了。
無人的大帳裡,許星一聲沉重的歎息聲淹沒在外面的雨裡。他顫抖着手将那個做工極好的荷包翻轉,将裡面的東西倒在桌上。
幾塊碎銀子和幾個銅錢率先蹦了出來,其次是五個重物。
“铛—铛—铛—铛—铛—”
是五個樣式不同的平安鎖。金屬的光芒在帳裡的火光下跳動,那些圖案内看不到一點髒污。
他像是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跌坐在主座上。
雙手掩面,有什麼濕漉漉的東西落在手心。
他将那些平安鎖抓在手裡,一遍遍撫過那些花紋,卻怎麼也見不到那些孩子們了。
雷雨過後,大地被沖刷得煥然一新。過去的日子就像飄過的雲,你記着它的自由與恣意,卻再也見不到它當年的樣子了。
錦書從記憶中醒來,血絲隐隐爬上了眼球。
他忘不掉那五個平安鎖,母親從京城一路颠簸而來,身上的首飾買了個幹淨,骨瘦如柴都沒有動孩子們的平安鎖。
榮滄也沒動,許星也特地挑另一個破袋演戲幫他消除罪證。
誰也沒忘記兒時的回憶。
還有顧雩風,到底……
“阿錦?你還好嗎?”秦雲雁從暈車的不适中緩過來,冥冥之中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低頭一看小錦書拽着他的袖子,指了指正在冒冷汗的錦書。
他隐隐看到了那些記憶的畫面,雖不知因何而起,但總歸是覺得傷心的。
如果是他的話,他會選擇去抱抱情緒崩潰的榮滄,而非假裝不在意地勸。
秦雲雁将椅子挪近了些,帶着些涼意的手捂上錦書緊握的拳頭,輕輕掰開鑲進肉裡的手指,在手心畫了個圈,又喚了聲:“阿錦。”
錦書緩過神來,情緒消失了,眼神還有些空洞,但血絲退去了。
“我發呆了多久?”
“十分鐘。”秦雲雁松開他的手,被錦書下意識挽留的手指勾了下,他拿起手機晃了晃。
“他們接着走了,我跟賈晴說了聲,咱們脫離大部隊自己玩去。”他眨了眨眼睛,頗有些雀躍地說。
“許星的墓裡挖出來過平安鎖嗎?”錦書忽然問。
“旁邊那個遊樂園就不錯……啊?沒聽說過。”秦雲雁指着錦書放到桌面的宣傳冊,被這個問題問了個措不及防。
他忙上網查了一下,對着錦書搖頭。
沒有……錦書想了想,覺得這事不對。
許星不可能把那五個平安鎖融了,若是死了肯定會帶到墓裡,怎麼會沒有?
“也有報道說原本是有的,有五個,後來離奇失蹤了,怎麼查也查不到,博物館官方就聲稱沒有了。”秦雲雁又翻了翻報道,補充說。
錦書忽然想起導遊說的那個傳言,想砍古樹的都離奇死亡了,心道:這許星不會是成厲鬼了吧?
完後他又反駁自己的想法,因為這個世界是沒有轉世輪回的,人死了靈魂就會被世界意識消磨掉,變成齑粉融入世間萬物。
“所以,去遊樂園嗎?”秦雲雁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有些期待地問。
錦書又想起也不是沒有變成厲鬼的可能,如果是那位梁天師的道具裡有保存靈魂的……
“阿錦?”秦雲雁又喚了聲。
錦書回過神來,起身收拾東西,将自己拉回當代。
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想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