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宿醉,一群人沒幾個爬起來的,于是乎上午的行程就被取消了。
錦書仍舊精神抖擻,甚至有精力去自助餐廳吃完飯,外帶早餐并遛個彎回去。
笑死,之前那個身體不能喝,不代表他錦書不能喝。從來都是他把别人灌醉,他不想醉的時候誰能讓他意識模糊?
他樂呵呵地走,沒特别注意幾個工作人員的竊竊私語。
下午的行程是把他們拉到古城樓那邊走走,那邊有一個仿古的□□,品嘗古代美食,體驗古人生活。自由活動,想拍古裝寫真集的就自己去拍。
這個時代那些符合古代禮儀規範的古裝的服飾大多算正式服裝,一般是在重要的場合才穿。他們大多穿改得更輕便些的日常服飾。
錦書一路走着,周遭的情景讓他有種自己從未離開的感覺,就好像隙間三百年的故事都沒有發生,他當年也沒有被洪流壓在大地之下,沒有離開過那個愛他的人。
但事實告訴他過去的一切都真實發生過,這裡的一些細節太過精細,叫賣的喇叭也不可能是那個時代出現的。
他的确走了,那人也的确去世了。
錦書感覺到自己的情緒不對勁,故而走得慢了些。他的動作也很快被秦雲雁發現,伸手過來開玩笑地問他:“别告訴我你現在才醉。”
錦書搖搖頭,剛接觸到秦雲雁的手眼前又出現了那個,于是他做賊心虛般躲開了。
“忽然想起一些事罷了。”他順手将一路在車上壓亂的頭發散開,梳了個低馬尾。
“上城樓嗎?”
“嗯。”
城樓上被設置了一個茶館,從斑駁的石牆向遠處眺望,是廣闊無垠的沙漠。天邊流浪的散雲被風塑成時光的箭,直指蒼穹。
鏽迹斑斑的鎖鍊被各種各樣的鎖和紅繩覆蓋,綿延過去幸福的誓言。
錦書剛想回頭叫秦雲雁看那邊像蛟龍的雲,就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那張臉在過去的三百年裡他恨,但真正擁有那張臉的人卻是他的愛人。有些矛盾,但這不是最主要的。
錦書看見顧雩風的那刻就意識到異能紊亂症又發作了,他麻了,熟練地搬了個小闆凳坐好,等着看戲。
“你找我來什麼事?”顧雩風臉頰有些紅,看向那頭戴鬥笠的身影。沒辦法,他榮滄的通緝令還在城門口貼着呢。
榮滄轉頭,摘下兜裡嘴角帶着假笑。
“沒什麼事,就是來找你交個心。”他道。風吹動了衣角與發絲,金黃的餘晖細細描摹了他的輪廓,似乎要将他刻進某人的記憶深處。
顧雩風似乎呆了,半晌才舉起手中的酒,撇過頭不正視他的臉:“我帶了酒。”
“嗯。”
酒杯相碰,卻遲遲沒有人說話。
半晌後還是榮滄先開了口。
“你到這無晴岡也有一年了吧。”
“三百二十六天。”顧雩風迅速糾正,然後又小聲補充:“你也躲了我一百六十八天了。”
榮滄輕輕咳了聲,“過去你裝瘋,我可以不顧忌你我兩家的舊事,但現在……”
“又有什麼關系?”顧雩風酒杯裡的清酒濺了出來,他起身反駁道:“我知道當年是伯父帶隊去抄的我外公家,但那是皇帝老兒下的命令,與你我又有什麼關系!”
“可……”
“顧聞末他害死了伯父伯母,你會因此恨我嗎?”顧雩風走近了榮滄,跪坐在他身旁,捕捉了他的瞳孔問道。
榮滄偏頭躲開,将酒飲盡。“不會,但你總歸是要複仇的,無論是為了湊錢建那金佛就捏造罪行的皇家,還是為虎作伥的我家。而我家隻剩我一個了,我又是個寄人籬下的階下囚,自然隻能任憑你處置。”
他苦笑了聲,伸向酒壺的手臂有些顫抖。
顧雩風替他滿上了酒,聲音也有些低沉。“抄家的事我母親教導我不要當作執念,我們本就是棋子,在自由的時刻享受就好,被抛棄的時候也不能撕心裂肺,省得失去了最後的體面。”
他将酒杯遞到榮滄面前,自己拿壺敬了敬初升的圓月,道:“既然從籠中出來了,就先喝一壺酒,潇灑半日又何妨?”
顧雩風笑得灑脫,一時間讓榮滄和錦書都失了神。
原來是你說的啊。錦書托腮想着。
榮滄沒他這樣自在,眸中閃過了許多雜糅在一起的情緒,他将酒壺奪過來懵灌了一口,結果不出意外地嗆着了。
他抹去眼角的淚滴,邊咳嗽邊道:“你說得輕巧,但我沒法潇灑啊,他們都在夢裡催我呢!”
顧雩風替他順氣,又被打掉了手。隻能乖乖在一旁看着,“萬物皆有升有落,都是命數。活着的人要好好的,何必為了死者當那行屍走肉。”
“呵——”榮滄笑了,他忽然将顧雩風撲倒,居高臨下看着他。“你不懂,我們榮家不是棋子。”他頓了下,用力閉了閉眼睛,順過氣道:“我問你,之前那件事你思考得如何了?”
錦書拉着小闆凳走近了些,心道你倆這距離不如直接親一個得了。
顧雩風則沒想那麼雜,他的眼眸純淨到可怕,真誠地說:“如果你想讓我去,我便去。”
榮滄最怕見的就是這毫無城府的眼睛,每次與之對視都讓他意識到自己有多麼肮髒,多麼狠戾地将過去的自己殺死。
他苦笑一聲起身,很快坐直當一切都未發生。“瞧你這話說的,讓你去當皇帝還不樂意了。”
“我心甘情願當你的棋子。”顧雩風也從地上爬起來,乘勝追擊道。
錦書在旁邊牽了牽嘴角,一刀捅死不久前信誓旦旦說顧雩風利用榮滄的自己,心道:完蛋,最開始的假設全錯了,這家夥不可能利用我還獲取皇位,他巴不得這個世界隻有我和他。
“可我要讓你去當那個棋手!”榮滄攥緊了酒杯,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在經曆一個相對于其他人快得多的倒計時,如果他無法活着見到家人平反的那天,隻有眼前人能繼續實現他的夙願。
“隻要你想,我無所不能。”顧雩風認真道。
那一刻的情感被榮滄躲開了,卻正中錦書的眉心。
他看見一顆将自己剖出來,擦幹淨了,恭敬捧上來的心髒。
榮滄是不敢去注意的,他的心已經被仇恨填滿了,一點也容不下其他。
酒杯一次次填滿,到最後清酒灑了滿手。
“我榮家向來是棋手,我們陪一代代皇帝打赢了所有人,到了我這一代卻坐到了皇帝對面,但我不會輸!永遠不會……”
“阿錦,又發呆呢?”秦雲雁的聲音忽然得起,把錦書拉回現實。
西北的秋風還帶着燥意,風沙倒是比那時候少多了。
錦書手中的冰淇淋化了,白色的液體順着指關節向下流淌。他接過紙擦了擦,但那股黏膩感根本擦不掉。錦書下意識舔了舔,沒有酒味。
眸光暗了暗,又一聲苦笑回蕩在相同的時空。
“享受當下嗎……”
【你配嗎?你辜負了一個愛你的人,你不是一個聖人,不配再去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