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雁死過很多次,但第一回當阿飄,往常都是身死即投胎。
底下的法陣釋放出惱人的吸力讓他離不開,又讓他有些眩暈,仿佛要把他扯碎了一般。他剛要試着将這力量困住,就渾身一輕,像是有股溫和的力量從耳畔向全身蔓延,裹住他的魂魄,保護他,又讓他不能往生。
既來之,則安之,他攏了攏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肩頭上的披風,立在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的柱子上,看着自己的身體直直砸向火牆,成餅狀臉朝地砸在第二層的石磚上,濺出一圈血痕。
秦雲雁摸着下巴啧啧稱奇,沒想到自己的狀态這麼狼狽。
三個血窟窿,數不盡的擦傷燒傷,這一砸後内髒也破裂了。
路過的甯長安蹲在趙泉的屍體旁看了他一眼,問:“老大,你也要當鬼嗎?”
秦雲雁搖搖頭,示意她正常行動。他不太想當鬼,隻能在牌位旁邊行動的限制太煩人。
甯長安拿着變了色的牌位朝他優雅地行了一禮,然後消失在原地。
“在我這還裝淑女啊……”秦雲雁感歎一句,漠然看着何憐葉的手下給他解綁,又令人擡着另一條腿也折了大祭司上台。
大祭司的祭典被中斷,請來的“神”半退不退,神色瘋癫。就算被一腳踹出去手裡的鈴铛也沒掉,就仿佛長在他手上,一直搖動。
鈴聲清脆中帶着莫名的粘連,聽着有些沙啞的感覺,仿佛小孩在哭鬧,裡面竟然有些不情願的情緒。
“快,趁魂還沒散,還能召回來!”嘶啞的聲音從大祭司的喉嚨裡擠出來,凄厲如厲鬼,饒是秦雲雁見過的場面多且雜也象征性捂了捂耳朵。
于是那具破爛的屍體又被舉着上了高台,秦雲雁看見自己的鼻梁都斷了,很詭異地扭到一邊。太陽穴上一個洞,額頭上也歪歪扭扭的,裡面的骨頭估計碎了。四肢無力地随着地心引力墜落,慢慢晃悠着。
好難看——秦雲雁評價。底下人大多在清理祭台,多少都有些狼狽。忽然他看到旁邊何憐葉撿起一把手槍,在檢查子彈。
最奇怪的是何憐葉是有潔癖,此時卻沒有讓人給他整理外貌,反而任由西裝亂着,紐扣都不知道被蹦到哪裡去了。
一個戴着面罩的人過來,俯身在何憐葉耳邊說了幾句,遞上去一排按鈕與……一顆塑料包裝的硬糖。
何憐葉面色有些怪,問那手下:“怎麼辦事的?”
“陛下,是泉哥換的。他說……”手下抖如篩糠,在何憐葉的逼問般的眼神下補上了後半句:“說您不配死。”
“你們做事被他發現了?”
“泉哥猜到了。”
何憐葉憤憤一咬牙,胸口劇烈起伏兩下。最終擺了擺手,又數了一遍彈夾裡子彈的數量,把手下人配槍上滿的子彈匣揣在兜裡,回到了大祭司旁邊。
他露出一個假笑:“大祭司請吧。”
于是跳到祭台邊上發現出不去,隻能看戲的秦雲雁被波及,那法陣的功力加了幾分,吸得他頭疼。
但他不能放手,世界意識忌憚他識海裡的東西所以不敢殺他,這麼多年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前腳剛走,後腳世界意識就敢将他碾成粉末。
這誰敢讓啊?
所以秦雲雁打算試試能不能把大祭司的意識或是鈴铛的靈力波動給封印了,直接斷絕後患。
他的異能【畫地為牢】能封住大多數非實體存在的事物,隻是被封印的意識能從内部通過破除執念這個方法破圈而已。對手越強防抗意識越強他封印越難,需要的靈力越多。由于他識海裡一直封印着一個東西,所以秦雲雁能調動的靈力極其有限,平時最多能封封普通人、自己還有對他沒有任何抵抗的錦書而已。
現在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封印大祭司和法陣的靈力。
他剛擡起手,吃力地畫了半個在他眼裡有形的圈,耳畔出現了一道溫和的聲音。
“松手。”
秦雲雁聽出了聲音的來源,勾唇一笑。果斷把識海裡長久累積的大大小小一千多萬個圈一次性點破,放走了那在他身上寄生了七百年的靈體。
記憶之潭瞬間變成記憶之海,一直被抽調走用來封印那外來客的靈力回歸,讓他的靈體都凝實了不少。
天光大亮,血月與祭壇的法陣相輝映,卻在接到靈體的同一刻劇烈顫動起來,裂痕出現,緊接着是咔嚓咔嚓的響聲。
靈魂深處的那物大概已經被拽出來了,秦雲雁感覺靈體一輕,仿佛下一刻就要遨遊于天地之間。一隻無形的眼睛盯住了他,但威壓并未降下來,因為旁邊那個更危險。
大祭司仰天吐出一口鮮血,本就老态龍鐘的面龐像是被抽取了全部生命力,幹癟得像具幹屍。與此同時鈴铛聲停了,血紅的法陣碎了。
仿佛世界在此刻停止一切運轉,世界意識降下滔天的威壓于外來客身上,被封印了七百年的靈體劇烈膨脹,吸收着天地的靈力與世界意識搶奪控制權,發起暴動。
兩相博弈,最近的秦雲雁遭了難,本就不穩定的靈體如同狂風中的枯葉,下一秒就要被攪碎成渣。
悠悠的女聲又響起,這次幹脆利落到隻有一個音節:“一。”
一隻玄鳳銜着一塊水晶俯沖而來,絢麗的尾羽輕輕一掃,浩蕩的靈力吞噬兩者的威壓。它厲聲鳴叫,以身為箭,将水晶紮入外來客體内。
秦雲雁聽見風聲中夾雜的哀嚎,撐着所剩不多的氣力擡頭,看見鳳凰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來的豔麗花火,那是他見過最明亮、最美麗的顔色。
絢爛中又帶着煙花一瞬而逝的決絕,揚着高傲的頭顱欣然赴死。
一個晶瑩的東西帶着外來客與鳳凰垂直向上,升到萬米高空之上。
女聲在它周圍傳出,是一個拟聲詞:“嘭——”
先是向内收縮,縮成一個比粒子還小的點,接着以一種無法捕捉的速度炸開。
那個瞬間,這個世界的所有靈魂皆是一陣顫動。
隻是比須臾還短的一瞬,這個時間大多數人都還在夢中。夢中抽個筋,蹬幾下腿都是常事,沒有什麼人會注意。
就算是清醒的人,忽然眼前模糊一下也不算什麼事。
最嚴重的就是在炸開位置的正下方。
能看見這一幕的大祭司像得了癫痫一樣抽搐起來,被看不見這些的何憐葉踹了一腳,牙都掉了兩顆。
黑色的天幕之上,無數條如極光般燦爛美麗的裂紋在與星星一同閃爍。這是由無盡的能量所凝結成的,既美麗又強大。讓人不由得心生畏懼,又有一絲别樣的嫉妒和向往。
秦雲雁看着這一幕有些恍惚,他癱倒在地上,耳邊回蕩着那聲告别似的哀鳴。
他知道這絕不是分别,但那孤獨的魂魄止不住發抖,因為來自過去傷别離的記憶被喚醒,失魂落魄起來。
秦雲雁心裡覺得不舒服,暗罵錦書報複心重,非要讓他當那個被離别傷得最深的可憐人。
遠隔千裡之外的幸城,高速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都是因為沒買上票所以晚一天回家的。
屋外燈火通明,屋内卻漆黑一片。燈關着,眼睛睜着。梁松雲半夜睡不着,坐在窗前觀星。
他在庭審上無聊到把之前朋友約的歌都寫了,都是初步的曲,還沒有制作。
總得給明天留點事幹不是嗎?
剛才好像聽見以前用過的鈴铛的聲音了,它好不情願啊。
忽然,霞光滿天,遮住了一切繁華的光輝。
梁松雲見過數不勝數的奇景,從仙俠世界的仙魔混搭,到這個世界裡的賽博朋克。但從沒看過如此奇異的場景,很震撼,同時觸動了他心裡那顆被這個世界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