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殷紅的夕陽将灰白的山石染成赭色。吉田看到後視鏡中閃過一道黑白相間的影子——一輛老舊的豐田AE86,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逼近。
吉田有些錯愕,榛名山路并不算好走,這人……
AE86在彎道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分外明顯。吉田勉強念出車身上的貼牌:“藤原とうふ店(自家用)……?”
“現在送豆腐都要有這麼厲害的車技了嗎?”三輪的注意力也被那輛豐田吸引走了。
“應該經過了改裝吧?”吉田覺得那不是正常情況下會有的性能。
“唔,誰知道呢。”
這個小插曲并未影響到兩人露營的心情。他們找到一處似乎被使用過的林間空地,幹脆就着前人留下的痕迹駐紮下來。
等到他們修整完畢,天已經徹底黑下來。吉田拿出壓縮餅幹和水袋,兩人簡單應付一頓,準備夜探榛名山。
此時正是春夏之交,氣候宜人。夜晚的空氣中泛着某種屬于植物的甜蜜又清新的香氣,蟲鳴簌簌,風聲習習,叫人臉上不自覺露出微笑。
這樣的惬意沒能持續太久。幾十分鐘後,森林中的樹蔭開始變得厚實,月光難以穿透這樣的黑暗,兩人幾乎是在僅有低光的環境下行走,周圍的樹開始痛苦般扭曲在一起,灌木叢也變得枯黃。吉田戳了戳似乎越來越興奮的三輪明幸:“明幸,這裡的情況不太對勁,我有種被什麼東西注視着的感覺……而且我們離大路已經有一段距離了。”
三輪明幸也打了個寒顫,他同樣察覺到了如影随形的視線。雖然自己在藝術追求上有所執着,但也沒有那麼不知死活。兩人的夜訪榛名山行動就此終止。
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
吉田輾轉反側,心中不安。三輪明幸雖然成功入睡,但他明顯沒有睡好,第二天起來,兩人都頂着大大的黑眼圈和眼袋。
不過三輪的情緒十分高昂,昨晚的夜遊顯然讓他靈感迸發,他直接在營地掏出工具開始作畫。
吉田坐在一旁安靜地觀察,三輪畫的是一條通往密林深處的寂靜小路,地面上鋪滿了死去的枯黃的葉子。在道路盡頭隐約可見一座荒廢的舊屋,門正打開着。
說實在的,吉田并不是很能欣賞好友的畫作,這樣的景象他在阿卡姆已經見得夠多。但三輪是他大學時代為數不多可以交心的好友,所以他覺得這樣的景色就很不錯。
甯靜的氛圍是被一通鈴聲打破的,三輪煩躁地挂掉了電話,他看都沒看來電顯示。
吉田欲言又止,算了,還是讓好友先把自己的靈感揮灑完吧。
等兩人回到住所,已是正午。吃飯時,三輪又接到了一通電話,這次他看了來電顯示,但還是挂掉了。
吉田瞥了一眼,三輪的不耐煩和焦躁都寫在臉上,這很不尋常。
“是誰的電話呀?”
三輪沒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評估這個問題的答案。
“如果不方便說就算了……這次采風還算挺成功的吧?至少你處理好了這一件事對不對?”吉田試圖安慰。
但三輪的心情更差了,他又猶豫了幾分鐘,終于開口:“小吉,如果……我是說如果,某一天,你發現你的恩師或者什麼同等重要的人其實隻是在利用你,你會怎麼做?”
吉田在腦子裡飛速過了一遍他所知道的三輪的贊助者,笃定地說:“枡山憲三。”隻有他在三輪被家裡人下了封鎖令的時候給過經濟援助。
“還真是瞞不過你……”三輪苦笑起來:“我沒有想到,當初最困難的時候朝我伸出的那隻援手,其實來自于要把我推下深淵的惡魔。”
*
“所以,枡山憲三資助三輪明幸其實是想發展這一條人脈,并且在發現三輪明幸符合組織對于公衆人士的招募要求後,打算用三輪家的醜聞和栽培的恩情要挾他加入組織?”降谷零眉毛高高挑起,他能猜到吉田對黑衣組織的了解可能比他想象中多,但他是真沒想到吉田的朋友還跟黑衣組織有這樣一段淵源。
“正是如此。”
*
“現在告訴我這些事,其實是因為你已經做出決定了吧。”
茶杯裡的茶梗立了起來,但吉田的心情跌到谷底。他非常清楚三輪是個怎樣的人,三輪的這些話比起坦白,更像是變相提醒吉田以後和他保持距離。
“非常抱歉,小吉……”三輪别過臉去,他自覺已經無顔面對昔日好友。
“算了,掰不過你,總之,你自己萬事小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不了他給明幸安排一場假死,或者做得再真一點,用一道一般人眼中必死無疑的傷口換明幸的命……
這頓午飯在微妙的沉默中結束了。
吉田回到自己房間,借口午休,實則瘋狂敲自己的同學和前輩,試圖詢問如何合理制造一起意外導緻的醫療事故。
*
“等我再去找明幸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你怎麼确定他隻是暫時出門而不是不辭而别呢?”
“很簡單,如果明幸真的要永遠離開他的朋友們,他一定會事先告别。而且他的畫還留在房間裡,我不覺得他會為了組織事務放棄自己的畫展。”
“一開始我以為明幸隻是出門散心,畢竟畫還在。我想讓他回來聊聊假死的可能性,給他打了個電話,沒有人接聽。”
“明幸不是這種人,所以他一定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我不能确定危險來自于組織還是來自于……那晚感受到的視線。”
“所以你就自己去調查了?”
“我報了警的。”吉田不悅。
“你明明是在發現受害者之後才報警的……而且,你就沒有想過自己也回不來這種可能嗎?”降谷零不贊同。
“……我那個時候還很年輕,馬塞爾學弟,”吉田露出懷念的神色:“我剛剛從阿卡姆出來,以為我也能像那位倫道夫·卡特一樣,走遍世界的上與下,觸碰到夢境的虛假與真實。”
“可我甚至救不回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