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的客廳裝修精美,桌子、座椅和沙發上都鋪着白色的蕾絲罩布。門邊放着一台老式唱片機,正播放着那極為不詳的曲調。
打頭陣的安室透一眼就注意到地闆上的陰影,他小心蹲下身查看:那不是什麼陰影,是一層不透明的粘稠的膠狀物,極不均勻地黏在地闆上,像一汪泥潭,微妙地讓他感到惡心。
吉田正在打量放在唱片機旁邊的另外兩張唱片,唱片内圈沒有任何的标示信息,應該是私下刻錄的。
“醫生,過來看看這個。”安室透示意吉田看向地闆上的膠狀物質,但吉田端詳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我隻知道這不可能是什麼清潔凝膠。”
兩人沒有在這上面糾結太久,繞過地闆上的不明生物質,他們來到應該是卧室的區域。站在白色的走廊裡,兩人看到,别的房間都房門大開,隻有一扇門是鎖着的。
吉田來了精神,他掏出自己的小工具,正準備開門時,安室透拉住有些過分心急的搭檔:“噓,你聽。”
摒棄唱片機的幹擾後,某種輕柔的笛聲或單薄的氣管聲變得清晰可聞,它似乎在模仿唱片機的曲調:古怪,單調,沒有章法,并且——讓人想起那個下午。
吉田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
安室透輕輕敲了敲門,但輕柔的模仿者依舊我行我素地哼唱着。兩人對視一眼,吉田輕巧而無聲地打開了這間上鎖的門。
醫生和偵探幾乎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起先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屍體,畢竟面前的生物膚色蒼白幾近透明,而且還沒有頭。但從頭的位置附近橫生出的血管和支架們還在有節律地張弛着,它們的排布有些像海底的珊瑚叢,又有些像人類的支氣管,或者,吉田的腦子裡劃過一個叫他毛骨悚然的念頭:像管樂器的構成部分。
瑪拉——或者說生前叫做瑪拉的人類——正攥着她卧室的床沿。她頸部的孔洞内生出了一輪圓齒,從血紅色的腔内淌下的正是那種不透明的膠狀物質。脖頸處的切面展現出某種類似果核的模樣,一圈一圈的管截面有如樹木的年輪,旁邊的圓齒讓人不舒服地擾動着。她已經不再屬于這個世界,她依舊在歌唱,在唱片機和她的二重奏裡,她擡起自己的上半身,轉向闖入這裡的兩人。
砰!砰!砰!
安室透連發三槍,在這個可憐的樂器爬過來之前終結了它罪惡的表演。
吉田已經把唱片從機器上取下來,他們正坐在瑪拉的客廳裡:空氣裡的琴聲消失了,但腦海裡的笛聲又纏上了他們。
“要先回去休息會嗎?”吉田結束了跟密大的通訊,轉頭看向正在沙發上作沉思狀的搭檔。
安室透揉了揉眉心:“不,等到這件事結束再走吧。”
這間房子的視野很好,從山坡上望去,金門大橋那邊燈光璀璨。夜幕下,城市的天際線被頂燈勾勒出來。人類是如此絢爛又脆弱,隻需要稍微的脫軌,黑暗或許就會完全吞噬他們。
引擎的轟鳴聲在窗外響起,吉田打開房門,訓練有素的“醫護人員”跟着他來到瑪拉的卧室,一塊事先蓋上去的白色罩布輕輕掩蓋了所有的不詳。
送走了處理後事的人們,兩人駛向市區,暗淡的道路被街燈和車流照亮。吉田在收藏館下了車,他向忙碌的偵探揮揮手:“明天見!”
*
次日清晨。
“非常抱歉,布倫南先生今天的日程已經滿了。但我們明天可以安排一場電話對談……”
安室透挂斷了電話,對吉田搖了搖頭。
“他可是大導演,倒也正常。”吉田聳聳肩。
“我們先去拜訪亨利·謝裡夫。”安室透轉變了計劃。
“那是誰?”
“一家航運公司的董事長,他也對澤維爾的畫感興趣。”
他們足夠幸運,銀星公司的頭兒今天沒有什麼會面安排。安室透證明了他和拍賣商的關系後順利地被帶到了亨利·謝裡夫面前。
這個白人男性年近四十,身材高大、面容憔悴。他對來訪的兩人沒有什麼好臉色,至少吉田就明顯感覺到了他排斥的目光。
“我會對這個窮小夥的畫感興趣,完全是出于對我那不幸逝去的好友,艾倫的感情,”亨利語帶譏諷:“至于那幾幅畫?低俗,構圖原始,似乎是種讓當代藝術界着迷的新潮流……就像那個達達主義之類的,哈!”
“真正的藝術絕對不會從他這樣的人手裡誕生。”亨利斬釘截鐵。
“這麼說來,你對同樣加入了‘紅屋’的澤維爾先生意見很大?”安室透心下一轉,決定詐他一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亨利面色僵硬。
“倫道夫·赫斯特先生什麼都跟我們說了,謝裡夫先生,”安室透緩和語氣:“據我們所知,艾倫小姐生前很重視這些畫作。如果能從其它方面追溯這些作品的創作動機,這些畫的價值,以及它們曾經的所有者的眼光,都會得到見證。”
“在我那被蒙蔽的朋友居然接受那種人加入我們的集會之後,”亨利支起手臂,似乎這樣能給他一些安慰:“我就不再參與‘紅屋’的故事會了。”
“澤維爾是個蠢人,他不應該加入我們這個階層的集會……理查德那個家夥也是,他怎麼敢介紹這樣的人?艾倫又拎不清,哪怕我堅決反對,那個西班牙裔的窮畫家還是混進來了。還有,還有……”
兩人被迫聽完了這個白人至上主義者喋喋不休的關于西班牙裔窮畫家和“有點才能但是過于自信的演員”的抱怨,亨利·謝裡夫終于停止了他的廢話:“總之,我很久都沒參與故事會了,艾倫是這個俱樂部的主辦,她的離去也帶走了‘紅屋’。如果你們還想問點什麼,這是我知道的其他人的聯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