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庚翻了個白眼,他哪曉得這是什麼東西,他要是知道,也就不必如此麻煩。
衆人驚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先緩過勁來的翠雲将熄滅火折子重新點燃,燈重新亮起,将不安感再度驅散。
陸庚蹲在地上,數着茶盅裡的妖蟲。
一二三四五,是他記錯了嗎,他依稀記得,該是抓了六條。
大概剛複活,半屍腦袋就是不大好使。
擡頭時,就見被他救下的人一擁而上,翠雲更是劫後餘生,撲進他懷中:“仙長當真神仙下凡,多謝救命。”
陸庚壓根不适應這般場面,扯着嘴角往後退,邊退邊想抽出手,不想他後退一步,便撞到褚賦塵身上。
褚賦塵正微微低頭凝視着他,萬年不變的冷淡面容被暖色的火光照亮,竟萌生出溫和之感,不等陸庚仔細琢磨出他神情中的含義,他已是移開視線,擡手拍拍翠雲的肩。
陸庚心下一動:“這狐狸精逗留此地莫非不是偶然,難道,真是遇上了什麼心上人?”
“兩位仙長,這究竟是何邪祟。”方才那麼鬧出這麼大的亂子,洛老太爺卻是鎮定自若,坐在屏風後沒半分挪動。
“那便要問問你們諸位,”陸庚回過神,冷笑一笑,“這個青琅,究竟是何人?”
……
洛家祖祖輩輩以養蠶缫絲為生。
自高祖那一代起,便摸索出獨特技法,所産絹絲輕柔順滑,美如華光,制成的織品更是精妙絕倫,世人皆稱‘煙青羅’。
在鼎盛之時,煙青羅不僅暢銷大江南北,更遠渡重洋,成為各國皇室貴族競相追捧的珍品。
可命運無常,這一代的老爺走得太早,家中産業無人主持大局,逐漸開始衰敗。
唯一的兒子又因先天不足,體弱多病,莫說重振家業,便是自身安康都成問題。偌大的家族,眼看着就要在風雨中飄搖。
蒼老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在絕境之下,我們萌生出一個念頭,若能尋得一位無家可歸的女子,接入家中,一來可救人于水火,二來也能為洛家延續香火,或許能為家族帶來一絲轉機。”
“那年冬天,天比往年更加霜寒,族人外出送貨時,在雪地中發現了奄奄一息的青琅。
“她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我們趕忙将她帶回府中,悉心照料,請來最好的郎中,準備最滋補的湯藥。”
“然而,青琅的身體實在太過虛弱,又不慎懷了身孕,盡管我們竭盡全力,卻依舊沒能留住她的性命,她最終沒有挺過那個寒冬。”
“臨終前,青琅滿懷感激,拉着我們的手,說是無以為報,願獻出自己的肉身,懇請我們将她轉化為神,護佑洛家家宅平安。
“老朽雖不忍,卻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隻能依照她的遺願,着手操辦,将她供奉成神。”
陸庚冷笑:“照你這麼說,這姑娘是被你們搭救,又為何心懷怨恨,非要了你們所有人的命不可?”
洛老太爺歎息一聲:“大約是為那未出世的孩子吧。她隻希望我們替她保住孩子的性命,可那孩子尚未足月,郎中便是拼盡一身醫術,也未能救下。”
“或許是因此,她才心生怨念,記恨上我們洛家。”
老者歎息:“當真是冤孽,早知她如此心性,當初,或許就不應該救下她,或許現在,我們洛家便不會遭此橫禍,不會搭上這樣多的性命,我的棉兒,也能好好地嫁給她的心上人。”
話音剛落,原本安靜的屋内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尖笑。
洛夫人不知何時清醒過來,神色瘋癫,朝着屏風道:“一派胡言,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怕死才會招惹她,這下我們所有人都得死,她不會放過我們的!”
陸庚卻越聽,越覺得古怪,偷偷拉扯褚賦塵的衣袖,低聲道:“你可也看出這妖物?”
褚賦塵神色凝重:“造神。”
陸庚點點頭。
造神是讓本沒有飛升命格的人繞過天道,獲得與神相當的法力,稱為陰神。
自己創造的神能有特殊的方式被控制,凡人貪慕神的力量,将陰神關押供奉,祈求财運不斷,或是長生不老。
陸庚:“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這具陰神已經失控,掙脫了神像,上了洛小姐的身。看來,你們須得交出控制她的方法,否則今日,誰都别想活。”
屋内四人齊齊看向屏風後。洛老太爺的聲音聽上去更加蒼老:“這法子也不難,而且,就在此地。”
他緩緩起身,走出屏風。
見了他的模樣,陸庚大為震驚,白日見他時,隻覺得這老頭精神矍铄,不過七十出頭,而現在此時,他須發盡白,身量不足白日一半,皮皺耷拉,須得憑着拐棍才能勉強邁步,背脊佝偻、老态龍鐘,似是有百歲之多。
陸庚這才後知後覺:原來方才他不是不想逃,而是根本逃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