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裡喧嘩起坐,時而哄笑不依,時而纏綿調笑,彩衣女鬼對着客人推杯勸酒,朱唇口吐白煙,卷着衣服滾作一團,今宵苦短,無人在意這一隅。
褚賦塵踉跄地走出幾步,又覺得此刻的樣子不宜示人,便随意找了間空屋進去。
舌尖的血還在流,順着嘴角淅淅瀝瀝往下淌,嘴裡滿是腥味,灼燒般的疼痛感一抽一抽地刺着神經。
随手從桌上拿起酒壺,仰頭灌下去。
辛辣的酒渾着血,除了疼痛什麼也沒有,喝下去的酒也和水一樣寡淡無味。
若是有更刺激的東西就好了。
煙也好,酒也好。
方才陸庚那句話說得不錯,他确實連當狗的資格都沒有。
沒有哪個飼主會養一條不忠的狗。
更何況這條狗還要過他的命。
等明日陸庚醒酒後,又待如何作想。
覺得他低賤?覺得他卑劣?覺得他可笑?
會把他好不容易僞裝出來的清高重新踩回泥裡。
着實荒唐。
身後的門突然被敲響,女子清麗的聲線隔着薄薄的木闆傳來:“珩堯仙君,之前托我傳的消息已經送到,方才仙界遞了回信給您。”
褚賦塵道了聲“請進”,聲色如常。門從外開啟,先前同他飲酒的僵屍姑娘推門進來,手裡捧着一個香爐。
香爐上供着一塊無字牌匾,周圍以線香圍就,香已燃盡,隻剩殘梗。
僵屍少女将爐台放在花幾上:“印城上仙有要事要與您當面相商。”
褚賦塵點點頭,側身讓她離屋。
少女迅速在他面上瞅過,香腮染上绯色,心知肚明地巧笑跑開。
褚賦塵有些疑惑,忽地發覺臉頰滾燙,想是因為陸庚剛才的兩巴掌,微微泛着紅腫。
這個樣子被人看去,隻覺得胸中濁氣翻湧,卻又不知如何發洩,全憋悶在心裡難受。
他調整好心緒,念動咒語,殘香依次亮起,數道白煙袅袅升騰,出現一張面容。
*
陸庚從酒醉中清醒過來時,身上仿若被重山壓頂,周身乏力,連一根手指都似有千斤重,難以挪動分毫。拼盡全身力氣,也僅僅能讓眼球在眼眶中艱難地轉動兩圈。
很好,這具身體又廢了。
視線所及,屋内陳設依舊,熟悉的雕花床榻,昏暗的光線從窗棂透入,也不知是不是白天。
空氣中彌漫着廉價甜膩的散香味,一聞便知還是在昨天的花樓中。
昨夜所做的一切飛快在腦中回溯,陸庚忍不住評價,這番所為,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不過隻喝了兩杯酒,怎能醉得那般徹底,本性暴露無疑。
一想到褚賦塵最後的模樣,讓高高在上的仙君跪在他腳下。
這爽快/感,簡直比直接殺了還痛快!
隻是他醉他的,褚賦塵跟着瘋什麼?
這家夥可是千杯不倒。
正思緒紛雜間,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門外那人還是一身黑衣,隻是衣領似乎系得比往常更緊了些,長發高束,腰帶筆挺整齊,好個一絲不苟。
手中還端着粥,袅袅熱氣升騰而起,帶着清新的米香。
一時間,屋内靜谧無聲。
陸庚笑道:“早。”
二人四目相對,褚賦塵并未有絲毫慌亂,平靜地走到他身旁,将粥碗遞給他,就像昨夜種種從未發生過。
陸庚自然不接。
想就此揭過昨晚,也得問問他同不同意。
“珩堯,我當年待你不好嗎?”陸庚突然擡頭,笑着摸了摸心口,“你知不知道,那一劍,其實挺疼的。”
褚賦塵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恐懼,身體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但很快被掩飾下去。
他冷淡掃過:“你難道不該死?”
陸庚一笑:“該死,怎麼不該死。”
千刀萬剮碎屍萬段也不在話下。
親手殺了兩任恩師,專橫奪權、把持正心宗多年,以除魔衛道之名摧毀無數門派,屠盡清緣宗滿門,親手将昔日手足至交全都逼上絕路。
惡貫滿盈,罪行累累。
但他再如何作惡多端,他師姐殺得,季清風殺得,祁官鶴殺得,所有死在他槍下的人都殺得,唯獨褚賦塵殺不得他。
陸庚笑容逐漸森寒:“隻是珩堯,你是不是忘了,我做的那些惡事,樁樁件件,哪件你沒有參與?”
畢竟,褚賦塵當年可是他手下最聽話的一條狗。
不論他想做什麼,都是他手中最快最利的那把刀。
這樣一個人,卻害得他身死道消,在獄中遭百年非人折磨,自己踏着他的屍體飛升,位列仙班。
天下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
成王敗寇,死在他手裡,陸庚也認了,畢竟,他這種人,也不好意思指責别人惡貫滿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