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甯言希汗毛倒豎,思及那話本裡的詭異故事,一時間恐慌萬分,隻想退回背後那茂盛枝葉中再做打算,下一刻卻出于一種莫名的責任感,上前一步擋在了那清瘦身影之前。
不知何時那輪明月又隐入雲層之間,陰風貼着面皮吹進林中引出一些沙沙的動靜,似乎在掩蓋着什麼奇怪聲響,這方天地便更顯得陰森可怖來。這些人似乎并未察覺到不速之客的到來,隻一動不動地伏在那大大小小的陣法上,灰色的布衣被泥土蹭出些許痕迹也并不在意,及腰長發也随意披散着,尾端便這樣隐入了泥土中。
甯言希隻道這樣幹耗着也不是辦法,轉過頭來瞥了眼那将自己帶入此處的李清潭,卻見那人在自己混亂心境的襯托下,反而顯得淡定異常。那雙狹長鳳眼落在甯言希眼中顯得溫柔而神秘,有着令人安心的奇怪力量。甯言希似是被那人的淡然模樣鼓舞,壯起膽子來往前走了幾步,看着那一個個單薄的身影,不知為何升起一絲疼惜之感。若不是…若不是想要愛的人回來,又怎會甘願如此?
其實那話本故事也并非毫無根據,甯言希一邊沿着空地邊沿踱步,一邊暗自思量。幼時那藏書閣便收藏着大大小小的功法典籍,與其他正道門派不同的是,這藏書閣也并非每一本都經曆過嚴格篩選,師父那時隻說書多氣派,卻沒料到被尚淩霄鑽了空子。那時尚淩霄一下課便鑽進藏書閣裡,甯言希便不得不時刻防備着這人又學了什麼捉弄人的術法,找自己的麻煩。
還記得有一次甯言希清早出門練功,一擡眼隻見那尚淩霄又窩在樹上,仿佛下一刻便要掉下來,卻又保持着某種微妙的平衡。甯言希本不想理睬,卻一時報複心起,拾起落在身旁的樹枝,放輕腳步,就要上前乘人不備把那壞師兄捅回地面。卻不料這尚淩霄技高一籌,原來隻是裝出瞌睡的樣子,等甯言希靠近便猛地起身,很利落地将翻下枝幹,将人當做肉墊壓在身下,又得意地起身走出那院落,隻留下個梳着高聳馬尾的可憎背影。那天甯言希如何惱怒,如何與尚淩霄大打出手暫且不論,總之自此以後兩人便分房而居。
隻是這尚淩霄倒也并非隻将那邪術當做戲弄人的手段,二人閑時,尚淩霄也提說起一些獨門功法,可引魔氣納入他人體内。這向來是損人不利己的做法,有些魔頭卻出于一些共沉淪的想法,拉自己親近的人入魔,也并不少見。
想到此處甯言希心中猛地升起一股不詳之感,若這話本所言為真,莫不是…
甯言希猛地回過頭去找那清秀眉眼,卻見李清潭見自己看過來,竟還有閑心勾起嘴角回以一個懶散的微笑,慢悠悠地踱步到那高馬尾少俠身旁,湊過身來,漫不經心道,“少俠不必擔憂,那魔頭必定不會來到此處興風作浪…”
“你怎麼知道?”甯言希有些急切,又壓低聲音追問,“也該把這些無辜之人安置好,若是那魔頭來了,我…”
甯言希話說一半卻猛地止住,隻因擔憂李清潭知曉自己的狀況,徒增擔憂,卻聽身側人嗤笑一聲,拉起自己的手腕就要回到林中。甯言希被這人拽着,有些着急卻不敢發出聲響,隻得一邊順着人的力道往前走,一邊湊到李清潭耳邊,“不如我在這裡守着,你去找淩霄來。”
這李清潭身姿如竹,單薄身闆被飄逸衣衫襯得有些瘦弱,可這力氣倒是不小。聽聞此言,手上不知為何愈加用力,幾乎要把甯言希掐出眼淚。
“你…”甯言希那清澈雙眸溢滿淚花,凝在眼眶中要掉不掉,顯出些初出江湖之人的青澀勁頭。
李清潭見此場景,手上倒是不再用力,隻是側過頭來描摹這人的無辜眉眼,再次略顯無奈地歎了口氣,悠悠道,“你可否記得那支嵌着紅玉的發簪?”
“這發簪是一個我的…故友相贈,入魔之人的血濺在那紅玉之上,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内力便會被封住,三日之内難以用功法傷人,所以…”
“可堕入魔道之人往往并無内力,”甯言希歪着頭困惑不解,“許是施展邪術不需内功心法吧?”
“少俠一路走來,倒也成長許多,隻是對于那些入魔之人,”李清潭頓了頓,很是溫和地與那眼尾微垂的圓潤杏眼對視着,“似乎知之甚少。”
“我…”甯言希一時氣急,瞪起眼睛想要質問這人是否又在戲弄自己。可偏偏隻是與他對視着,就仿佛沉入一潭清透的泉水中,甯言希便再說不出重話,隻哼哼兩聲,全然失去了咄咄逼人的勁兒,“我初出江湖,隻在一些江湖傳聞中窺見過這群走上邪路之人…”
李清潭聽罷露出個意料之中的神情,解釋道,“修道之人往往更易堕入魔道,隻因身懷内力,需引氣入體,魔氣便會趁虛而入。”
“可是…”甯言希這才發現這人不知何時将手掌滑入自己的掌心,他心覺别扭,又不好意思駁人好意,為了逃離這自顧自蔓延的尴尬氣息,連忙道,“我在山上聽聞那魔頭李誠飛便是凡人入魔,為禍一方。”
李清潭一聽這名字似是僵硬一瞬,手上很是輕柔地捏了捏身邊人修長的手指,輕聲道,“這人确實不同,可他後來也确實是悟出自己的心法,這才…害了許多人。”
“原來如此,”甯言希恍然大悟,轉念一想又覺離奇,“李清潭,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在下畢竟已經在這江湖中摸爬滾打幾載,”李清潭略帶得意地彎了彎眼角,謙虛道,“比少俠了解的多點,并不稀奇。”
甯言希并未作答,隻是去看映在月光下的竹葉,和李清潭影影綽綽看不分明的側臉,還有那随着動作在腰間晃動的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