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入夏,雨水便充沛得過了頭。
甯言希瞪大眼睛去瞧窗外傾斜而下的雨水,擡起頭來便能瞧見院中樹木的枝葉被打下來了許多,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他有些哀愁地歎了口氣,在一片略顯嘈雜的聲響中幾不可聞。端坐在他身側的人卻側了側頭,甯言希便看見了那弧度優美的雙眼皮,和那略微失神的狹長雙眸,那人微微皺起眉頭關切道,“小希,怎麼了?”
甯言希閉緊嘴巴沒有出聲,那人便摸索着要起身,數次輕聲呼喊後,甯言希終究軟了心腸,利落起身握住了李清潭在半空中上下揮動的手腕。李清潭似乎這才松了口氣,順着力道坐回了木椅上,卻見他不知為何垂下了眼簾,眉間添上了絲絲縷縷的憂愁,在甯言希看過來的一瞬間又煙消雲散。
楚神醫早已外出雲遊半月有餘,藥是每日都煎的,人也是每日都要哄的,可卻總也不見好轉,甯言希簡直疑心這老狐狸是為了讓自己繼續照顧他而使的手段了。
可是幾番試探後甯言希發覺自己終歸不是鐵石心腸之人,他想,李清潭如今這般本就艱難,看不見了真正失落萬分的一定是本人,自己作為知己卻如此缺失信任,實屬不應該。即使李清潭今後都瞧不見了,他也願意帶着他四處求醫,若是李清潭隻想過這樣的生活又如何?那他便找一個清淨地方與他一直這樣活下去,他從不對此感到畏懼。
但是…甯言希無意識地咬了咬嘴唇,心中發愁,兩人已經在此處住了兩個多月,眼看租期就快要到了,再加上每日購置藥材和一些日常開銷,尚淩霄留給他的銀兩本就不算多,如今更是幾乎見底。
“李清潭,”甯言希遲疑道,“有個事情要與你商議一下。”
那李清潭不知何時又閉上眼睛假寐起來,聞言隻輕輕嗯了一聲,順着脖頸往下看長而直的發絲就這樣耷拉在椅背上。
經過多次努力後甯言希似乎終于摸透發簪束發的秘訣,近幾日翻出了那兩人初見時李清潭佩戴的蓮蓬發簪,整整齊齊地将及腰長發分出小半紮在了頭上,頓時順眼許多。這小鎮雖說不算什麼富饒之地,但也稱得上一聲民風淳樸,這條街的叔叔嬸嬸似乎格外偏愛甯言希,總拉着人的手往籃子裡送些自己家種的青菜。甯言希感激之下便到那嬸嬸的攤子選了匹青色布料,為李清潭裁了身衣服,仗着人瞧不見套在了人身上。
此時此刻李清潭便穿着這身青色衣衫,在一片煙雨中倒顯得青翠朦胧,再配上那頗顯風流的端莊儀态,甯言希定定地看了許久,才調轉視線繼續道,“明日隔壁嬸嬸會過來…”
李清潭似是忽然頓住,一反常态地未等人說完便柔聲道,“小希,你要走了?”
“啊?”甯言希一時間摸不清李清潭是何種态度,“你便在家裡等一等,我央了嬸嬸來照顧你。”
卻不料下一秒李清潭很是突然了紅了眼角,再配上一身柔弱病骨,顯得分外可憐。他垂下眼眸輕聲道,“甯少俠這般待我已是仁至義盡,卻不必再叨擾鄰裡鄉親,不如找一個清淨地方讓在下自生自滅。”
“我!”甯言希不知李清潭究竟誤會了什麼,卻聽不得這般自輕自賤之語,便很是急切地站起身來,又蹲到李清潭身前,去拉那人放在膝上的雙手,“我不可能丢下你的,隻是楚神醫…臨走前拜托我去山上為他采幾味藥材,我這才想起這件事,所以…”
李清潭似乎這才安下心來,輕柔地回握那雙帶着劍繭的手,似是非是地與甯言希對視了一下,甯言希幾乎要以為這個人看得見了,下一秒卻失望地發現那雙眼睛依舊渙散無光。不知何時李清潭一改原先楚楚可憐的神情,眉宇間莫名帶上了些不容置疑的色彩,“那我與你同去,可好?”
甯言希卻心有疑慮,再度望進那雙失神的眼睛,電光火石之間有什麼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卻又抓不住想不出,看不分明。他一時間困惑了,直到感受到手心被人輕輕用指甲劃了劃,這才回過神來。
“你與我同道…怕是會有些不便,”甯言希熟練地哄道,“你便在家裡等我,不出三日必定歸來。”
那李清潭皺了皺眉,似乎仍舊不願妥協,輕聲道,“甯少俠莫不是将我視作累贅…”
甯言希有些洩氣,覺出點心累來,心道李清潭倒是愈發難哄了,從前喝藥時一顆糖便能乖乖都灌下去,近幾日自己嘴皮子都要磨破,藥放得半涼了這人才勉強入口,也不知隔壁嬸嬸能否招架得住。默了半刻振作起精神來,柔聲道,“怎麼會?隻是我不放心你,怕護不住你。”
“那你不去也不行嗎?”李清潭頗為珍惜地撫着人手背,甯言希覺出些癢意不自覺地仰起頭往上瞧,在接連不斷的沙沙雨聲中心頭一顫,又不知為何酸軟萬分。或許是因為這雙眉眼吧,甯言希垂下眼去看兩人交疊在一起的雙手,心中莫名惴惴不安,仿佛有什麼在脫離自己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