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那一天格外晴朗,隻因前一日正好下了場綿綿小雨,此時空氣便被洗滌得格外清透。
彼時甯言希回頭去望身後的那個小小的院子,隐隐生出些隔世的錯覺,他想起半月前的一個下午自己偷懶,與李清潭一道擠在搖椅上去瞧頭上那遮天蔽日的繁茂枝葉,不知是蠱蟲并未清理幹淨還是如何,李清潭那段日子總是懶懶的,有一搭沒一搭地做事,仿佛這世上除了這方庭院便再無他所在意的東西。
甯言希呆愣了片刻,不太自然地去扶胳膊,傷還牢牢嵌在臂膀上,即使在内力的加持下恢複了許多,卻仍舊隐隐作痛。
他一轉頭正巧隔壁家嬸嬸迎面走來,見兩人身上背了包袱,驚奇道,“這便要走了?”
甯言希并未到處宣揚兩人今日啟程之事,首先他連日在屋裡養傷,連飯菜都是李清潭送進來的,若不是他強烈反對,李清潭恨不得每一口都親自喂進他嘴裡。其次,他總以為人與人之間的際遇便是如此,有緣自會相聚,何苦這般興師動衆?
但或許也不止于此,甯言希不自覺地有些失落,他似乎對這樣平靜的生活心有不舍,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有一天便能像歸家一樣回到這裡。就如同師門的兄弟姐妹一般,來來回回是無拘無束的,也從未大擺宴席迎來送往,隻因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總之甯言希很是活潑地笑了笑,還是平日裡那副乖巧模樣,“嬸嬸,我與李清潭過段時日還會回來看你們。”
嬸嬸擺了擺手,似乎對兩人有些突然的離開很是尋常,“下回再來便多住些時日,隻是你們江湖人士向來居無定所,來無影去無蹤的。”
甯言希便有些腼腆地去拉身邊人的手,那人自然地回握回去,卻見他那頭長發柔順地鋪在背後,随便撿了支院子裡的那棵大樹的樹枝别在了頭上,披了身月白長袍,清清淡淡的,倒有些出塵氣質。
寒暄片刻後認真道了别,這小鎮少有馬匹,兩人便慢悠悠地往外走,路上總有人沖他們打招呼,都是些熟面孔。隔壁街那個有些癡傻的人隔着很遠沖他們打招呼,嬉笑着沖他們喊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還沒等再喊便被身邊的老人捂住了嘴,隻來得及發出些嗚嗚聲。
甯言希眨了眨略有些幹澀的眼睛,不知怎麼覺出些不好意思來,便要将手抽出,卻被人更為親密地攥在手心裡。
李清潭轉頭與他對視,他從那雙狐狸眼睛裡看見很多很多,到最後隻剩下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容。一些情緒統統化作緩緩流淌的水流,甯言希想起李清潭那天傍晚端到自己床邊的魚湯,剛一放入嘴中便滑入喉嚨裡,隻留下一點極為清淡的味道和一些使人安心的溫度。
可是李清潭似乎沒什麼做飯的天賦,那天他太餓了,喝了三碗魚湯仍覺不夠,總覺得嘴裡淡淡的沒什麼滋味。李清潭見他這幅模樣,漫不經心地啊了一聲,隻說自己忘記放調味料了,卻似乎毫無悔改之意,結果便是後幾日端上來的菜更是吃得甯言希嘴裡淡出鳥來。他心說李清潭或許從前四海為家很少做飯,人嘛總是需要鼓勵的,便很努力地硬是将食物吞進腹中,誇人頗有長進,眼看着那人笑彎了眼睛,輕飄飄地揮揮袖子又進了廚房。
見他愣神,一路不吭一聲的李清潭捏了捏他那有些緊繃的手掌,漫不經心道,“師兄前日似乎來過?”
甯言希聽聞此言隻是有些生硬地轉開視線,将手從那人掌心抽出來,幹巴巴道,“那死淩霄不過是路過罷了,我嫌他煩隻留他住了一晚,便趕他走了。”
李清潭點了點頭,哦了一聲,似乎不過是随口一問,反倒顯得甯言希這副模樣大題小做了些。
隻是許多事他理不順想不通也不願再提,甯言希有些茫然地垂下眼睛,視線裡隻剩下兩人靠在一處若即若離的衣袖。
那個晚上,那個尚淩霄到來的夜晚,潑灑在房間地面上的月光亮得出奇。
尚淩霄說完便倚靠在床頭,似乎累得出奇,甯言希卻不肯放過他,抓着人肩膀來回搖着,逼問他更多的細節。
尚淩霄被鬧了一通也覺得稀奇,面前人這幅模樣倒像是有了方向,便困惑道,“我以為這點線索用處很小,難道你已經有了猜測?”
卻見剛剛為了将他弄清醒而不擇手段的師弟瞬間噤聲,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縮回了床尾,平日裡高高紮起的頭發此刻散落在肩上,遮住了小半張臉,唯有那大而圓的杏眼仍在月光下泛着點水色。
尚淩霄見他這幅模樣,挑了挑眉,冷笑道,“我便說那李清潭…”
甯言希不知聽到了何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急匆匆道,“這穿黑袍戴面具的人到處都是,嵌了紅玉的發簪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
尚淩霄并未應聲,隻是用非常熟悉的意味深長的表情看他,好似他的任何想法在自己這師兄眼中全然無從遁形,看得他心生煩躁,不耐煩道,“你何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