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遷雨仿佛能聽見時鐘滴答滴答走着的聲音。葉知秋這會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她應該在下樓——她應該在門口了吧?
“她要是遲到的話,我們會取消她的參賽名額。”
她怎麼還沒有回來?
第六位選手唱完了副歌,一鞠躬走下台來。觀衆的掌聲經久不衰,讓林遷雨更加心急如焚。
“下面有請高一10班的葉知秋同學,為我們演唱《一格格》。掌聲歡迎!”
林遷雨望着舞台,直到響起的掌聲都漸漸消弭,這時她聽見急匆匆的奔跑聲。她一回頭,終于看見了葉知秋。
她一瘸一拐地向舞台奔來,然後隻來得及投給林遷雨一個目光,就在林遷雨的目送裡奔上舞台。
在掌聲完全消失前。她握緊了麥克風,劇烈地喘息着,重心倚靠在一條腿上,身軀在舞台上的黑暗裡顯出輪廓。
然後燈光亮起。她把麥克風湊到嘴邊。
“每次上機都幻想”
“誰帶我遠飛找夢鄉”
“談情令我心癢癢”
“期待着 什麼人會遇上”
女孩的聲音因為氣喘籲籲而有些輕浮,可她的粵語練的很标準,她也站的很直。一扇米色風衣在燈光裡,讓人覺得此刻禮堂裡也有風。異國他鄉的風。
“旅客揭揭袋裝小說便發夢”
“教堂有鐘聲詩班要合唱”
“到處看看漫天花瓣難以想象”
“期待着 什麼人我遇上”
林遷雨睜大了眼看葉知秋。葉知秋很喜歡稀奇古怪的裝飾品,就像她今天戴着一條塑料水晶項鍊,一邊耳夾上挂了一條紅色珠流蘇,梳的低馬尾的發繩上也有閃閃發亮的小工藝。所以她站在舞台上,在聚光燈下,整個人都是發光的。
所以她屬于舞台。
在唱副歌前的節奏裡,林遷雨的目光投向葉知秋,然後撞上了一道同樣駛來的目光。
那是今天最明亮的一束光。
“纏住吻住春風吹住我嗎”
“纏住吻住郁金香是你嗎”
“纏住吻住詩畫歌頌愛嗎”
“啪逐幅逐幅戀愛定格”
“纏住吻住cream cheese點綴我嗎”
“纏住吻住古雕刻是你嗎”
“纏住愛慢身邊一拍輕輕一拍”
“再逐幅逐幅戀愛定格——”
林遷雨站在幕布後,看着舞台上的葉知秋。
她心裡突然閃過一段話,是葉知秋的本子上寫的。
“生命久如暗室”,
“所以我明寫春詩”。
葉知秋下台的時候全場響起明亮的掌聲。她微笑着走下舞台,迎面看見面色不善的林遷雨。她打了個哆嗦,想找個地方躲開,但失敗了,隻能硬着頭皮站住身子,目光閃躲。
下一首歌響起來。林遷雨平靜地問:“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不負責任。”
葉知秋鹌鹑似的點點頭。
“……值得嗎?”
“什麼?”
“我問,你差點就被除名了。值得嗎?”
葉知秋撓了撓頭發,她想了想說:“音樂教室就一把吉他,我不還回去的話他們肯定就沒得用了……”
“我在問你诶。”
林遷雨歎氣,她又重新問了一遍:“值得嗎?這麼做。你知道我可以不用的。”
葉知秋的表情終于認真下來。她看着林遷雨的眼鏡,又擡頭看了看禮堂的天花闆,看了看背後燈光靓麗的舞台。好半天她才說:
“我答應過的,所以我一定會做到。”
林遷雨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她知道這個人表面很自然實際上犟的很。她認定的事誰來了也更改不了。所以林遷雨重新頂着冰山臉仰頭,對葉知秋伸出了手。
“唱得不錯。”
“嘿嘿,謝謝你啦。”
葉知秋又露出舞台上一樣明媚的笑。
一晚上的狂歡很快結束。期中考試到來,大家又是一片哀嚎。林遷雨發現這次試卷有些難度,讓她控分更加謹慎了一些。
結束後她在門口等到了葉知秋。葉知秋點了點太陽穴,說我覺得這次考的還不錯。
成績出來,葉知秋比之前的月考有了十幾名的進步,這讓她傻樂了一整個上午。
公布成績那天也是藝術節頒獎。葉知秋拿到了第三名,林遷雨第八,都拿到了頒發的“校園十大歌手”獎杯。結束後兩人喜滋滋地回到教室,卻發現教室裡有人在哭。
葉知秋認出這是她們班另一個參加比賽的同學,拿到了第十一名。
林遷雨略微動容,但終究還是漠然落座。可葉知秋目光投在她身上,暗淡的,連帶着臉上的笑都沒了支撐,很快就垮下來。
鬥争許久後她起身,站到了女生旁邊,說:“别哭了好不好?”
沒有得到理睬。葉知秋似乎是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安慰她,于是她把自己的獎杯放在了女生桌上。
女生掃了一下手,獎杯從桌上掉了下去。
“咚”。碎了。
教室裡的氣氛一瞬間凝固,林遷雨的目光投過去,女生也不敢出聲了,她瑟縮着說了聲“對不起”,大氣也不敢喘一口。所有目光聚集在葉知秋身上。
她僵硬地站着,随後把獎杯從地上撿起來。輕聲說:“沒事。”
教室恢複了以往的熱鬧。葉知秋拾起碎掉的獎杯回到了座位上。林遷雨看到那女生時不時投來歉意的目光,賭氣扭過了頭去。葉知秋的神色有些茫然。獎杯碎在桌上,她也沒有動。
林遷雨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覺得自己占了她的位置,所以才害得她那麼傷心。”
葉知秋點點頭,低垂下了眼。
“可這不是你的錯。你甚至應該怪她,把你獎杯弄壞了。”
葉知秋笑起來,這次是很無奈的笑。她動手從包裡拿出膠水,抹在斷裂處,然後把兩瓣安裝起來,用手扶住。
良久她松開手,獎杯已經被安了回去,上面一道裂痕貫穿整體,不過終究是立住了。
“遷雨你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呀,可以修好的。”
“可是你沒有必要去的。這不是你的錯。”
葉知秋更加沉默。窗外的風鼓得門窗咚咚作響。她把獎杯放到桌角,然後歎了一口氣。
她說:“可我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