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柳年紀輕,恢複得快,歇了沒兩天,就已經好全了。在顧家吃地舒坦,小臉兒都見圓。
天邊泛起魚肚白,不知道誰家雞先扯開嗓子啼鳴,緊接着此起彼伏的雞叫聲,叫亮了長天。
沈柳睜開眼,顧昀川還沒醒,倆人挨得很近,他稍微偏偏頭就能親到男人的臉。
可沈柳沒敢動,屏住呼吸瞧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抿嘴偷笑起來,這男人長得真好看,就算摔傷腿瘦了很多,可還是好看。和他記憶裡的模樣慢慢重疊,總是一晃神就回到那座山寺裡,他倆相隔得遙遠,如今卻又這般近。
顧昀川昨兒個忙着趕工,睡下得晚,阿娘說這是費腦子的活兒,心裡累。
沈柳沒敢吵他,動作輕巧地下了床。
白雲鎮挨着山,霧氣彌散過來,晨曦穿不透,尤其快入秋了,天地一片白茫茫的。
沈柳搓搓手臂,到竈房裡洗漱幹淨,井水冰臉,揉了把發僵的臉頰,拿上苞谷碎去柴房喂小雞。
這兩天冷下來了,顧知禧說柴房門本來就不多嚴實,不用再單留道縫出來,沈柳就把門口的石頭撤掉了,将門闩緊。
他才到門口,就已經聽見小雞崽叽叽喳喳的叫聲,之前顧昀川還笑話他說小雞崽把他認作阿娘了,屁股後面追着讨食。
沈柳拉開門,蹲到筐子邊,日光斜切着照進來,将柴房分割出陰陽兩面。
溫暖日光裡,小雞崽毛茸茸的,聽見動靜,自筐子裡探出小腦瓜,撲棱着翅膀喳喳亂叫。
這個時候的小雞崽長得尤其快,隔上一兩日就能看出變化,本來還蓬松的鵝黃絨毛,已經逐漸換作了雪白的飛羽,瞧這樣子,再過幾日,小筐子就困不住它們了。
沈柳伸手将小雞崽自筐子裡撈出來,許是被人抓着不多舒服,小雞崽脖子伸長、爪子亂蹬,還沒安穩放到地上,已經撲扇着翅膀飛了出去。
一片兵荒馬亂,滿身飛毛,沈柳拍了拍衣裳,自碗裡抓了把苞谷撒在地上。
細碎的啄食聲混着互相頂撞的咕噜聲,白團子撅着毛乎乎的屁股,争先恐後地紮在地上搶食。
“别搶别搶,還有呢。”
沈柳往邊上撒了一把,小爪子噼裡啪啦踩出急雨,一窩蜂紮了過去。
等吃飽了食,小雞崽也不鬧騰了,三三兩兩偎在一起,黑芝麻似的眼珠子倦怠的輕眨,相互啄啄羽毛,一副懶洋洋的模樣。
沈柳半彎下腰,拖長尾音發出“哦啰啰”的聲音,将小雞崽往後院子趕。
白團子在後院遛過幾回了,眼下已經認路,撅着屁股、撲扇着翅膀連飛帶跑的一陣竄。
到後院沈柳便放心了,前幾日,趙春梅和顧知禧一塊兒在院裡圍上了籬笆,小雞崽知道家,從不亂跑。
日頭漸升,掠過山脊樹叢,一片燦燦的金,霧氣散盡,天色晴朗。
沈柳回了柴房,竹編的筐子裡一股子雞味,他把墊在下頭的褥子拎出來抖幹淨,連着筐子一并拿到日頭下去曬,又返回柴房把地仔仔細細打掃幹淨,打開屋門通風。
趙春梅推門出來時,沈柳已經把要用的柴火搬去了竈房,正在院子裡掃地。
風把落葉吹得滿院,小哥兒掃作了幾堆,聽見開門聲,忙扭頭叫人:“阿娘。”
趙春梅微怔,腳下快了幾步走過來,皺起眉毛:“你啥時候起的啊?”
沈柳撓了撓頭:“剛起。”
趙春梅耳朵尖,遠遠聽見小雞喳喳的叫聲,也看見了大開的柴房門:“你這孩子,幹啥起這麼早,家裡又沒多少活計要你幹。”
沈柳咬了咬嘴唇,手指頭把掃帚杆攥緊了。
在他們村,嫁人的媳婦兒、哥兒都是得操持家務的。他阿娘去世早,親戚也不多往來,可隔壁院子的嬸子他卻清楚,天不亮就得起來幹活了,做完一家老小的飯食,又得刷鍋洗碗,再把換下來的衣裳洗幹淨。
他嫁到顧家,已經沒幹什麼活了,若還成日裡晚起,他心裡頭過意不去。
沈柳抿抿唇:“我不知道娘和寶妹愛吃啥,沒做飯……”
他家裡窮,吃得多的就是苞谷、山芋頭,鮮少能吃上口粗米,他其實不咋會做飯。
趙春梅直歎氣:“不要你做飯,娘會做的。”
她瞧着沈柳細瘦的手臂,晨風一過,冷起一層白毛,她前兒個還想給小哥兒扯布做衣裳,卻沒想天冷得這麼快。
粗糙的掌心在冰涼的胳膊上搓了搓,趙春梅拿過沈柳的掃帚立到牆邊,拉他進屋。
這還是沈柳頭一回進來,他不敢多瞧,任人拉坐到了椅子上。
室内布置簡單,牆邊擺着床,對面是一架棗木長櫃,中間是一張方桌,一把椅子。
趙春梅打開櫃子,想找件自己的衣裳先給他穿上:“本想這兩天去鋪子裡給你扯塊布的,誰知道天就冷下來了。”
“阿娘不用。”沈柳覺得費錢,他到顧家什麼嫁妝都沒帶,就連衣裳也是人家備好的,怎麼好一直花銀子,“我穿這個挺好的。”
趙春梅停下動作,轉過身,就看見小哥兒眉心緊蹙,局促地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