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訣拿不準輕重了,“是不是太疼了?我輕一點。”說着,手上的動作又輕柔了許多。
上好了藥,纏了幾道紗布,才堪堪将她的腳放到了地上。倒不用怕冰涼的地闆會凍着她,因為他早就将這處鋪了毯子,怕的就是有朝一日人能回來,不聽話的赤腳走路,再得了病。
又是一陣靜默,他不知所措。從下人手裡接過沒能喂到人嘴裡的東西,舉到她眼前,“吃點東西吧?”
她還是沒吃,隻是垂眼盯着勺子看,半晌,才顫了顫眼睫,盯着他問:“你怎麼才能放過我?”
沈訣直愣愣的看着她,滿眼的不可置信,“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我有強迫你做什麼嗎?”
十七死死的回視着他。他突然回憶起了什麼。
從杭州趕到京城,就是走水路也用了好幾日,這期間他操辦了許多事,那事已經是過往了。但對十七來說,卻是經曆了一個畜生的不軌,夢一場後那畜生還妄圖翻篇,将此事就此掩埋。
沈訣恍惚,看着她一身紅衣,就感覺看什麼都是紅的,隐約又看到她的脖頸……以及手腕上的一道道紅印。
他伸手想給她揉揉,卻被她偏頭躲了。他湊過去,人又偏頭躲到另一邊,像是一眼也不想多看他。
他慌忙道歉:“那日是我不對,我太生氣了,所以讓你疼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強迫你,我錯了,是我不該,是我不對。”
字字泣血,誠心誠意。
她這才回頭睨了他一眼。說道:“那你能不能放我走?”
“去哪?”
“回杭州,回客棧。找我阿姐,找魁先生,找郦大娘,還有汐汐。”找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
他回絕,“不行。除了這個,怎樣都行。”
“為什麼不行?”她再次揪緊他的衣領,情緒很激烈,“為什麼你能不顧我意願把我帶來這兒,而我想回去卻不行?!”
“因為那裡有柳憶安!你喜歡他,我不能讓你去見他。”
“難道我就想見你嗎?!”她狠狠地瞪着他,猛地松開手,又推了他一把。
她的那點力氣根本不足以撼動他,可沈訣卻被她推的晃晃悠悠,連退好幾步,在下人的攙扶下才堪堪穩住身形。瓷碗再次摔碎在地上,而他的耳畔一直萦繞着那句,“她不想見他”。那聲響像蚊蠅振翅,擾的他頭疼。他晃了兩下腦袋,退散了下人再次湊到十七面前。
在她的注視下,雙膝跪地,兩手穿到她後腰,箍住,又把頭埋到她的小腹,蹭了蹭。他就像隻乖順的小狗爬在主人的懷裡讨饒。可他用着滿是威壓的語氣說:“在說這樣的話之前,有想過後果嗎?”
他仰起頭,眼中布滿了紅血絲,仿佛下一秒就要化為厲鬼将人蠶食殆盡,但不是對她。
之前的禾知節,他也想過一刀将人了斷,被她攔了,千哄萬哄的讓他斷了這個念頭。他知道她愛他,心裡隻有他,所以留他一命。
但柳憶安不一樣,她喜歡他,主動喜歡的他,還用着同樣愛他的方式去愛他。他們在一起待了六年。
六年……那可是整整六年。他們才剛剛一年,憑什麼他能得到那麼多。他恨不能将他千刀萬剮,丢到油鍋裡煎炸!
他輕輕撫上她的臉,按了一下那道不屬于他們之間的痕迹,說道:“你若不聽話,再說去見他,我便殺了他。”
他現在活像地獄來的無常,那道疤都像是被他按出了血來,淋淋地蔓延到整隻手上。
可十七眼裡毫無懼怕,她現在已然麻木。
走到這一步,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死。
她貪财,貪玩,貪盛世繁華,卻也不怕死。她已經苟活了六年,還有什麼不滿。
既然說服不了,那就互相折磨。
不是拿我當替身嗎?不是想聽我叫你嗎?
“沈訣。”她語氣淡淡的叫着他的名字,而被叫到名字的那人,像是重新燃起什麼希望一般,眼裡有光的看着她,期待她說些什麼。
她學着他的樣子,也覆上他的臉,說道:“活人是不會聽話的。你若想讓我聽話,應該把我也殺了才是。”
她被迫成了已故之人的替身,被迫在榻上承歡,在她昏沉之時被迫離開了她熟悉的一切,來到了這陌生的地方。值得她留戀的不讓見,生亦何歡,死又何懼。
眼見他的眼睛越睜越大,她好像抓到了也會讓他害怕的把柄。
她拉着他的手箍到自己的頸間,又把自己的雙手覆了上去,眼裡帶着漠然,而後突然用力捏緊。
沈訣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見她的臉憋的越來越紅。他迅速抽出手,一邊給她順氣,一邊拼命的喊她,仿佛稍不注意,下一秒她就會撒手人寰,棄他而去。真正該恐懼的——是他。
脖頸上的那道紅印鮮豔淋漓,逼得沈訣眼眶霎時泛紅。他抱着她哀求,“别逼我了,别再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