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六年秋,皇帝微服出巡結束,回宮時,帶回了一名女子。
據說,那名女子是先前遺失在外的太子妃,是皇帝苦苦尋了六年之久的結發妻子。
傳言,兩人雖是奉旨成婚,卻伉俪情深,一路相互扶持,不離不棄。
從景明帝待人溫柔至極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傳言不虛。
可那女子的眼中,卻隻剩一片物是人非的蒼涼。
她冷漠極了,待人接物皆是神色淡淡,對皇宮沒有一絲好奇與留戀,像一潭死水一樣常坐在湖邊發呆。跟在她身邊的侍婢都在擔心她會不會就此跳下去,一了百了。畢竟史有前例,誰都不敢賭。
她微微擡起眼眸道:“不用擔心,我不會輕易去死。我活着,才能繼續折磨他。”
對于她這膽大妄言的論斷,侍婢們卻是松了一口氣。她若真的去死,她們隻有陪葬的可能,活着,起碼不會讓她們這些下人難做。
她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使得兩人走到般地步。隻知道太醫院的太醫近來焦頭爛額,說是為了醫治她的失憶症,禁衛軍也奉旨外出,尋找早已辭官多年,不知隐居在何處的侍郎夫婦。八百裡加急的馬匹遞信到鎮守邊塞和嶺南的兩位将軍。
皇宮上下,皆因這女子的到來,變了天地。
可她倒是不領情。
天氣轉涼,還起了風,湖面都被吹的起了小浪。
侍婢給十七披了件衣裳,細細歸攏好,勸道:“姑娘,您這是何苦呢?陛下空懸後宮六載,就是為了接您入宮。您好不容易來了,何必在這兒鬧着脾氣的過。這皇宮要什麼有什麼,您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給您摘來了,何必這般倔着性子。”
侍婢說的懇切,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而十七隻是微微扇動了下睫毛。
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絲,撥弄着腳邊的石子,乏了,便踢到湖裡聽個響。
石子落入湖底,她沉聲道:“為什麼你們都在勸我歸附于他,而不是勸他放過我?”
幾人面面相觑。
她們哪裡敢同天子叫闆,就是這安撫她的話,也不過是裝模作樣的客套罷了。唯有她心情好了,陛下心情才能好,她們這些做下人的才能安穩些。
十七一眼看穿她們心中所想,輕起唇齒,悠悠道:“因為他是皇帝,是天子,是至高無上,權利無雙的九五之尊。”
她摸着腰間的那枚龍紋玉佩,又想起了那夜的種種,臉上從淡漠轉到憤然。
“所以他不顧我意願的強迫我,帶我離開我的生存之所,囚到這皇宮裡,還要我對他感恩戴德。”她摘下那枚玉佩,往後一擲,抛到了湖中,“撲通”一聲,落了進去。那聲響,比石子要好聽,要痛快。
那侍婢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着急喊道:“姑娘!那玉佩可是皇帝信物!”
許是真的發洩了一通,她又恢複神色,漠然道:“我知道。不是說星星月亮都給嗎?我不過拿玉佩聽個響,又有什麼所謂?”
更何況那玉佩髒的很,不投到湖裡好好洗洗,那可怎麼行。
“姑娘!”她又喝了一聲,但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把東西找回來,便慌忙的招呼了幾個侍衛下水去撈。
這一聲喝明顯吵到十七了,她微微偏頭,捂了下耳朵。
看她這無所謂的态度,那侍婢還想說些什麼,但看到了不遠處的人,立即住了嘴。
身着青綠色衣裳那人急步走了過來。不到跟前,衆人便呼啦啦的跪地行禮,高呼“陛下”。
後宮無人,那住所便是随意可栖。十七特意挑了處離養心殿最遠的,就是不想見人。可越是不想見,人越是往跟前湊。
他笑着問道:“做什麼這麼熱鬧?”
衆人皆跪地行禮,唯有十七不管身份不顧禮節的在那站着,随意卻又刻意的偏着頭,顯得鶴立雞群。湖中的侍衛還在搜羅着玉佩。此番景象,倒像是她指揮着一群人給她雜耍表演。
聽他問話,十七不語也不理。
靜默一陣,侍婢想提醒她讓她行禮,便扯了一下她的衣裙,沒成想,這微小的舉動先被沈訣看在眼裡,他甩了個冷眼過去,仿佛在說“什麼人你都敢碰”。
她身上霎時激起一層冷汗,看着眼色,忙裡忙慌的低頭認錯,句句哀戚,生怕說的少了,腦袋就落地了。
面前這人雖貴為天子,但還不至于讓她們這些做下人的如此苦苦哀求。
景明帝即位,奸佞殺了無數,但對宮裡的下人沒什麼苛責。她們這些人,在這宮裡也過過不用侍候人就可以拿銀兩的日子。
但自從他把人帶回宮後,身上的戾氣就重的很,總是會因為一些小事就發脾氣。
不過也大都與十七姑娘有關。
人吃的少了,要質問,夜裡醒了,要質問,皺眉頭了,要質問。一日下來,除了處理朝政,就是拿她們是問。
十七看不下去,曾幫她們求過一次清,他這才消停。畢竟他們兩人現在的狀況,是每次見面都要等他找上百個話題才能得人一句不聲不響的回應,人主動說話,他當然高興。
不過眼下,就不知又有什麼惹到他了,讓他這般敏感易怒。
實在是太吵鬧了,十七邁步想走,又被沈訣捏住了手腕,她睨了一眼被攥緊的手,猛地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