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正廳一直追到後院,經過廊橋,繞過假山,到了湖邊就見一人蹲在那裡,兩臂搭在兩膝上,頭埋在臂彎之間。
禾清月走過去蹲下身,輕輕拍了拍鄭白薇,人擡起頭來,兩眼淚汪汪的。禾清月把帕子遞了過去,“擦擦吧。”
鄭白薇盯着這帕子看了兩眼,沒接,自己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這帕子是用越绫織的,非皇家禁用絲綢,哪裡這麼好心來安慰她,分明是借着帕子,擺着身份來警告她!還有這玄色披風,上面繡的龍紋圖樣,傻子也看得出她跟當今聖上是什麼關系。
她站起身來道:“你裝什麼清高?皇後之位勝券在握了,便到我面前來耀武揚威?我連宮都入不了,哪裡威脅的到你,還需要你處處警告?”
禾清月不解:“我何時警告你了?”
“方才在正廳,你坐在陛下身邊瞥我那一眼是什麼意思?我放下姿态去端茶送水,丢臉之時,你又裝什麼好人的幫我說話?想一個人偷偷的哭,你還要追上來,捏着禦用手帕,披着龍紋披風,對我一頓羞辱,又是什麼意思?”
禾清月這才明白過來,方才她身上對她的敵意是為什麼。便一一解釋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瞥了你一眼,可能是我沒睡醒,也可能是被檀香熏暈了沒緩過來。桂圓紅棗湯是因為我喝了太多了,都要喝吐了,我不想再喝了。我追過來是想跟你說說話的,沒有别的意思。”
“至于這披風,帕子,都是宮裡的東西,出行就帶了這些,我也沒在意,若非要讓我去從皇宮裡找一件普通花樣的,粗布麻葛織成的,我也找不出來。”
沈訣的腿傷本不嚴重,幾日便好,誰知道在禾清月沒看住的時候又給自己磕了個淤青,嚴重到連路都走不了。這可好,整日不要臉的賴着禾清月,讓人陪他。禾清月整日陪着他看折子,批折子,都要無聊死了。好不容易出宮,可得找個人好好說說話,倒倒苦水。
禾清月把事情緣由掰碎了揉爛了的解釋給她聽,還安撫着情緒,“你可是世家大族鄭氏家主的長女,這花容月貌,秀外慧中的,還彈得一手名動京城的好琵琶,我自愧不如,哪裡能羞辱你。”
她搶過那個裝好桂圓紅棗的布袋,一把抛到了湖裡,在人張着嘴盯着那道弧線轉頭看的時候,她掰過人的下巴,捏着帕子,一點一點的給人擦了擦哭花的妝容,溫聲哄道:“可别哭了,這麼漂亮的妝都給哭花了。”
聽人說,鄭白薇本還抽抽搭搭的,這下真的不再哭了,捧着自己的小臉摸了摸,确認有沒有失容。
禾清月見狀,笑着說:“哭的時候我見猶憐,不哭的時候更是美極了。”
鄭白薇被誇的有些羞愧臉紅,全然忘了方才是怎樣的針鋒相對。
一陣涼嗖嗖的風吹過來,鬓邊的碎發都吹亂了,禾清月又給人攏了攏發絲,見人穿的有些少還想把披風解下來給她披上,但顯然人并不像她一樣怕冷,便先顧着自己了。
“今日這天也有些冷,倒是适合喝些熱湯,你想喝什麼,我去做。”
鄭白薇仰頭,眼睛圓溜溜的,“我答應陛下要去做的。”
“我還能讓你用這雙柔荑巧手去煨湯?”
“可是……”
“别聽他的。”說罷,禾清月就拉着人往小廚房去,走了兩步又忘了自己不識路,又讓人走在前面帶路。
“你真的要做嗎?可以讓府裡的廚子做的。”
她的手是柔荑巧手,可看着那雙青蔥如玉的手也不像是會做湯的樣子。鄭白薇不免擔憂,若人再燙着碰着的,她的腦袋還能不能保得住。
禾清月點了點頭,挽了下袖子,利索的備好材料,很快就上手做了起來,得心應手的感覺,也讓禾清月意識到,她之前應該就會。
湯端到正廳的時候,沈訣隻嘗了一口便知道是誰做的,轉向禾清月道:“還親自上手了?”他已經許久未喝過她做的湯了。
“我不想喝桂圓紅棗湯了。”禾清月抱着他的胳膊撒嬌。
沈訣笑了笑,“所以你就抛到湖裡,讓錦鯉去喝了?”
禾清月猛地去看蘇公公,蘇公公心虛的移開眼,怎麼還告狀呢?
沈訣完全沒有苛責的意思,說道:“不想喝了就換,等回去讓禦醫重新給你配個藥膳。要色香味俱全的,怎麼樣?”
藥不能不喝,但換個花樣也還行,禾清月笑着點了點頭。
鄭白薇看着這一幕幕,低頭喝了口湯,剛喝下去就暖洋洋的,細細品着又細膩綿長。
是她親手做的,是他笑着品的,旁人分得一杯,已是榮幸萬分。
冰雪是會被暖陽消融的,化為一汪春水後,緩緩流淌,滋潤着萬物,萬物複蘇,争相招手,而那春水卻隻會追着暖陽急流。
是她終其一生,也無法企及的。
——
養心殿寝殿,燭火搖曳,身影交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