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依舊如此循環往複,誰都不見,門口的吃食換了一輪又一輪。
殘陽如血透窗棂,任曦蜷縮在青玉案前,指尖摩挲着墨迹未幹的陣法圖。窗外紫藤簌簌飄落,正巧覆在“歸元陣”三字上,像是天道對她癡妄的嘲弄。
“咚咚”兩聲叩門驚碎滿室死寂。景翳端着藥盞立在門外,月光将他颀長身影拉得支離破碎。“阿曦,祁夏夏執意要留,她說...”景翳頓了頓,“說縱使被抽了仙骨,也要守着二隊的魂,連她都知道的道理,你究竟還要逃避多久?”
任曦猛地攥緊手中玉簡,棱角刺入掌心沁出血珠,她想起半月前在演武場,祁夏夏被練的遍體鱗傷,仍倔強地捏着陣旗說:“巽位尚在。”
那時漫天星鬥都墜在她眼底,如今卻要逼她離開…
“喀嚓”一聲,青瓷藥盞被掀翻在地。任曦踉跄起身,素白裙裾掃過滿地碎瓷,在月華下綻開帶血的蓮。
她跌跌撞撞去開門卻在門開的一瞬昏倒在地,一陣刺眼的白光後,她看見了百年前人們供奉着的神碑,那神碑上刻着的正是神律的模樣。
任曦心裡清楚,這裡是由她心中所想而化,并非真實,不過這倒是給了她一個發洩的機會。
“爺爺…”她将額頭抵在冰涼石碑上,喉間泛起鐵鏽味,“您之前總是和我說劍心通明者自能破障,可若障不在外而在内,我又該如何自處?”
石碑後不遠處的潭中忽起漣漪,一尾金鯉躍出水面,口中銜着半卷殘破玉簡。任曦怔怔接過,隻見泛黃絹帛上赫然寫着“分神化影術”。
那正是百年前因太過兇險而被封禁的秘法。月光流過字迹,那句“以神魂為引,化萬千分身”宛如毒蛇鑽進心底。
此法正适合人少的團體作戰,任曦眼中燃起了希望。
“不可!”淩恒的冷喝劃破幕色。他禦劍而來,玄色披風獵獵作響,“此術要抽離三魂七魄,稍有不慎便是魂飛魄散!”
任曦緩緩轉身,看清他的臉後有些驚詫,如果不出意外這裡應當是自己的夢境,他是如何進來的?
不過眼下此事無足輕重她自然也不願深究,任曦眼底燃着幽藍火光,朝他笑道:“那又如何?”她舉起殘卷輕笑,笑聲驚起寒鴉陣陣,“你看這滿山紅楓,哪片落葉會在意碾作塵還是化春泥?”
淩恒瞳孔驟縮。百年前魔界入侵,少女也是這樣笑着推開他,獨自引開追兵。彼時她左肩還帶着他射偏的箭傷,血染的裙擺開成黃泉路上最豔的曼珠沙華。
“你總是...”他忽然捏訣召出本命劍,劍鋒直指自己心口,“用最狠的方式逼人妥協。”
任曦知道他這是想以神血保自己神魂,于是拒絕他道:“無需。”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而他也并未采血而是取出一縷精魂并指指向了任曦。
“當啷”一聲,殘卷墜地。她踉跄後退,後背撞上冰涼石碑,不少斷斷續續的畫面湧入她的腦中,這也是她第一次以他人的視角看到自己是如何死的。
一個女人,一個入了魔的女人,她是誰?
任曦感覺到頭痛欲裂,她本以為自己是犯了錯才被天族推下地獄,沒想到其中竟還有隐情。
*
三日後,晨霧未散。任曦推開丹房大門,卻見兩側的長明燈蜿蜒如龍。沈姝之正在擦拭劍峰,景翳則在一旁抱着陣旗打盹,祁夏夏哼着小調熬藥,個個眼底泛青卻笑意粲然。
“師姐你看!”祁夏夏見任曦醒來,獻寶似的跑到她面前展開卷軸,“我們連夜重畫了所有陣圖,還改良了五行遁甲。”景翳懶洋洋補充:“淩師兄還送來了三百張隐息符,說是之前繳獲的魔界物資。”
任曦撫過卷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瞥見角落繪着隻圓滾滾的山雞,旁書“今日啄死酸孔雀”,她忍俊不禁,淚珠卻砸在絹帛上暈開墨痕。
“胡鬧。”她輕斥,聲音卻哽咽,“都給我去抄清心咒。”
衆人嬉笑着應諾,七手八腳把她按在主位。朝陽穿透窗紙,為每個人鍍上金邊。任曦望向東方漸白的天空,指尖撫過腰間新佩的玉珏,那是淩恒今晨悄悄系上的,刻着“千帆過盡,此心歸處”的字眼。
晨鐘撞破寂靜,她霍然起身,袖中飛出張符紙,她道:“即日起,二隊修習分神化影術。但非以神魂為引...”玉簡在掌心碎成齑粉,星輝般的靈光沒入衆人眉心,“而是以羁絆為契,以戰意為媒。”
山風卷起她殷紅發帶,如涅槃鳳羽劃破長空。遠處傳來呼嘯的風聲,可任曦卻已聽不真切,此刻她眼中,唯有雲海中初升的朝陽,正将萬裡層雲染成鎏金色。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又是一月。
午時,場中忽然響起清越鐘聲,各隊弟子集結,掌門虛影浮現雲端,手中托着鎏金戰帖:“魔界異動,三日後需派精銳探查。”他深深望向任曦,“一隊,二隊,你們可願為先鋒?”
“弟子領命!”
是夜,任曦獨坐觀星台。淩恒悄然而至,将玄鐵面具放在石案上:“當年魔尊之物,可助你隐藏氣息。”
“師兄早就知道?”任曦撫摸着面具内側的鳳凰紋路。
“從第一次見你那日便有所察覺了。“淩恒斟了杯雲霧茶,“真正的鳳凰,從來不需旁人認可。”
星河漸隐,晨光初現。當第一縷陽光照亮“歸元陣”時,她終于明白,這世間最利的劍,從來都是斬不斷的情誼,澆不滅的熱血,和永不言棄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