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安歎了口氣，松開手，指着小盅裡的羊乳粥，溫聲說：“吃完粥，身子暖和了，再去。”

錢文嫣得到應許，便乖乖地用完飯，坐在羅安特意放在院門口的胡床上。雙手揣着湯婆子，腹中還有糧。暖暖的感覺，催着錢文嫣昏昏欲睡。但她卻強撐着，瞪大眼睛，盯着院門外黑黢黢的路。

在漕船上醒來，她心中空空如也，兩枚白玉，似乎成了她與世上唯一的羁絆。但是，這份羁絆要離開她了，從此以後，隻剩她了。

錢文嫣垂下頭，望着漆黑一團的地面，喃喃自語着。

“不回來了……”

眼淚終于無法控制地落了下來，一滴一滴打在膝頭，砸得她發疼。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透着疲倦的嗓音在頭頂響起，錢文嫣瑟縮了一下，僵硬地擡起頭，呆滞地望着莫名出現的身影。在夜色的籠罩下，似夢般模糊不清，無法判定真假。

比起被眼淚模糊了雙眼，自以為出現幻覺的錢文嫣。程生蕤自是耳聰目明，遠遠就看着了獨坐在門前的小娘子，穿着不算輕薄的襖子，卻因不合身而顯得松垮垮的，更是襯着她的身形消瘦可憐。

程生蕤大步上前，不過是問了一句，一張哭花的小臉就迎面而來。如同哭得岔氣的小奶貓，連聲音都沒有，卻不由得讓他心煩意亂。

想也沒想，程生蕤伸手攬起了小娘子，抱在懷中。手掌下微微透着涼意的衣料，讓他的眉頭更緊了些。

一股熱源包圍着錢文嫣，她呆呆傻傻僵在不動，沒有掙紮吵鬧，不哭不喊地依偎在溫暖的懷中。随着裡屋的燭燈，照亮了她的雙眼，錢文嫣坐在鋪着綿軟厚實的床榻上，雙手緊緊抓着程生蕤的手臂，也抓住了透着暖意的真實感。

程生蕤把人放在床上，用被子嚴嚴實實裹了起來。看着讓他鬧心的小臉，髒得不行。程生蕤站起身，正欲打盆水，将人好生收拾一番。

“你你、你妖取那兒？”錢文嫣結結巴巴、不太利索地問。

哭啞了嗓音，本就有氣無力的，心急着，咬字更是不清。程生蕤沒聽懂，煩躁的情緒還沒湧上面，看着牢牢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松手的人，卻突然悟了。

嫌棄地瞥了一眼哭得紅一塊白一塊的小臉蛋，望着他的紅腫的眼睛都快眯成兩條縫，以及滿面涕流。程生蕤移開了目光，克制着将嫌棄化作行動的念頭。

“我去打盆洗面湯。”

“喔，窩來。”錢文嫣咽了咽口水，捋直了舌頭，重新說道，“我來，我會燒水的。”

“你給自己燒洗面湯，也是應該的。”程生蕤餘光掃了錢文嫣一眼。

這一天天的，哭得髒兮兮的，确實不應慣着她。多燒幾回洗面湯，或許就改了愛哭的壞毛病？

“你洗你洗，給你洗。”錢文嫣沒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一門心思想着讨好浪子回頭的郎君。

“……”程生蕤感受到了這份殷勤，他歪着頭，看着錢文嫣，上下端詳了一陣。頓時心如明鏡，明白了錢文嫣這番折騰的緣由。

程生蕤随意地挽着下擺，蹲坐在床邊，視線與錢文嫣平齊。

“你在等我？”

提起傷心處，錢文嫣的眼底又迅速地聚集起淚液，她沒有開口，咬着嘴唇，委委屈屈地瞅着程生蕤。

程生蕤的食指輕輕一挑，把挂在錢文嫣脖子上的紅繩挑出，卻并未觸及她半寸肌膚。看着流雲百福镂空白玉以纖細的紅繩簡單串聯起來，珍惜地貼身帶着。程生蕤心念一動，眸子裡的冷硬與不耐稍淡了些。

“我不會丢下你的。”

錢文嫣的眼睛微微眨了眨，淚珠無聲地滑了下來，落在程生蕤的指尖，令他不由自主地繃緊了手背。

程生蕤雖然失去了記憶，但他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耐心也不足。看着眼前癟着嘴低聲落淚的小娘子，煩惱得很，但沒有厭惡之感；暴躁極了，總有一分耐心用之不竭。

有玉佩為證，或許他們是有相守之約的，雖然遭遇了變故，卻還是同生共死的緣分。即使他眼下并無愛意，小娘子于他，也是特别的。

程生蕤想通了，就不再糾結于其他。在揚州城内轉悠了一日，空茫的心也落了地。

在錢文嫣的眼角抹了抹，看着在他難得的溫情下，通紅的指印，程生蕤不自在地收回了手，盡量不去注意癡癡傻傻渾然不覺的一雙眼睛。

“真的？”錢文嫣終于有了反應，表情生動了起來，眼中閃爍着光彩。

程生蕤唇角微微上揚，卻不肯再重複膩歪之言，便站起身。錢文嫣還以為他要反悔，想也不想便抱住程生蕤的腰身。

“别走别走……嗚嗚嗚嗚嗚……我好怕的……我害怕……”

程生蕤拘束地張開雙臂，聽着夾雜在哭聲中的隻言片語，感受着錢文嫣顫抖的身體。心中升起不适之感，似是愧疚、似是憐惜，還有微弱至極的絲絲縷縷的牽絆。仿佛，各自懸挂在他們身上的白玉，感知到了彼此的存在，低低的竊語，卻不經意間震顫了他的心。

“我們且在此處養好傷，再一同回汴京。我不會丢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