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錢文嫣送羅安出來時,程生蕤正倚在棗樹下,雙手抱臂,閉目養神着。聽見動靜,程生蕤睜開眼睛,順着聲源望去,眸色清冷銳利,像是她們不認識的另一人。
這個疏離的目光,她在夢中見過。不肯讓她靠近的程家小兄,便是這樣看着她的。錢文嫣微微曲着指尖,呆立在原地,無法抑制心底泛起的陣陣驚恐。
程生蕤的眸光閃了閃,似乎突然看清了眼前的人,眼底的淡漠倏然散去。他站了起來,提起腳邊已裝滿棗子的竹簍,淺笑着開口。
“李婆婆,我收了些棗子,帶些回去吧。”
他回來了。錢文嫣摳了摳自己的手指,心亂跳着。
羅安看着神色如常的人,以為方才在程生蕤身上看到的古怪的感覺,是她老眼昏花所緻,故而不再多想。她側着頭,摸了摸錢文嫣的手。
“也好,我近日無事,正好做些蜜煎果子,給姐兒甜嘴解悶。”
“婆婆最好了。”
錢文嫣抱着羅安的手臂,乖巧地笑着。程生蕤挑了挑眉,沒有說話,隻是提起了竹簍,跟在她們的身邊。
把羅安送至家中,程生蕤與錢文嫣才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秋日的午後,正是曬太陽、遊玩的好時候。從李家宅子直通巷尾的路上,都沒有遇上其他人,這條巷子安靜地,隻剩下他們的腳步聲。
“程家小兄……”
錢文嫣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從發髻上垂落至胸前的發帶,眼神沒有看着程生蕤,聲音又極低,稍有不注意的,便會忽略她的發聲。
程生蕤雖心不在焉,不時地神遊天外着,卻還是捕捉到了這微弱的聲音。
“嗯?”
“程家小兄。”
也許是程生蕤的回應給了她一絲鼓勵,錢文嫣的音量清亮了些。
“嗯。”
程生蕤拎着空竹簍,歪着頭看着身邊的小娘子,以為她是在玩鬧,眼神中透出了些許無奈。
錢文嫣咬了咬唇,在食指上纏了幾圈發帶,聲音有點低啞,隐隐有一絲委屈的意味。
“我們私奔,忘記帶錢了嗎?”
無論多久,哪怕程生蕤在心中也已漸漸接受私奔的可能性,但他還是無法直面把這兩個字說出口的小娘子。
“莫要胡說。”私不私奔的,還未蓋棺定論呢……
錢文嫣幹咽了一下口水,目光閃動着期待的光芒,探着頭看向程生蕤。
“我們有帶錢的,是吧?”
程生蕤的眼睛顫了顫,末了,抿緊了嘴唇,單手按在錢文嫣的頭上,把她的頭推遠了些。
“未帶。”
“什麼?”
“未帶!”他醒來以後,在身上摸索過,并沒有錢袋子。
錢文嫣捂住嘴,始終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她連連搖着頭,痛心道:“我們私奔,沒有把紫檀奁盒帶上,怎會連錢都忘了拿呢?蠢笨,太蠢笨了呀!”
程生蕤的舌尖頂了頂左頰,掄着竹簍,扛在肩上,擋住了錢文嫣的前路。
“你這是在怪我嗎?”
錢文嫣差點兒撞上杵在路中的人,後仰着頭,暗歎了一口氣。正想繼續說,回味了一下程生蕤不鹹不淡地輕問,連忙擺了擺雙手。
“并無,我僅是在想,我怎會如此考慮不周罷了。”看了一眼并未好轉的面色,錢文嫣不自然地笑了笑,以稀松平常的心情,聳了聳肩膀說道,“第一次私奔,都是如此的。熟能生巧,下次絕不會忘了的。”
程生蕤伸手擰了擰錢文嫣的臉頰,沒好氣地瞪着她。
“越發胡言亂語了。”還要私奔?他絕不會再做這種喪德行的事情了!
“疼……我不說了不說了……你松開,疼的……”
“嬌氣。”
程生蕤瞥了一眼錢文嫣的面頰,确實有些發紅。手垂落在身側,娴熟地撇了撇指腹,抹去兇器上的痕迹。
“真粗魯……”
錢文嫣揉着臉頰,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以此發洩她的不滿,程生蕤卻猛然抓住了她揉臉的手。
“再說一次。”
“我沒罵出聲呀,這你都聽得見?”
錢文嫣愕然地望着程生蕤,剛說完,頓時懊悔地閉上了嘴。
“極好的,在心裡悄悄罵過我幾回了?”
程生蕤痞笑着,觑着錢文嫣的眼睛。錢文嫣看着對方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也知道無法輕易糊弄過去,隻好老老實實地坦白。
“也就……就四……兩、三回?不多的……”
“你有什麼不滿的,盡可說與我聽,何必藏在心裡?你藏在心中,我哪裡知道呢?豈不讓你白白受苦,徒增煩惱了?”程生蕤收起玩鬧的笑容,真切地看着錢文嫣,語重心長地說罷,又似乎有些感傷地歎了歎氣,“莫非,在奴奴心中,我是連小女娘的喜怒都容忍不了的惡人?”
“不是的,不是的,你是世上最好的人。奴奴,奴奴最喜歡程家小兄了。”
錢文嫣被程生蕤的真誠所動容,看着他略有些傷感的目光,心被牽動着,微微發酸。感到自責,又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