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藝,在此處說,不可以嗎?我,我會大聲些,不會耽誤熬粥的。”錢文嫣猶豫着,是否要起身。但是她心中卻有很多種不同的聲音,在告訴她。她,不可以随意進入廚房内的。
“……”他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程生蕤看着竈台上的菊花,有些懊惱。錢文嫣看不見他的表情,考慮了許久,還是起身了。她把花束放在墩子上,雙手扶着門,探身瞅着程生蕤。
程生蕤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雙手扒在門上的小娘子,沒好氣地問。
“你且說吧,這粥要怎麼熬?”
錢文嫣暗暗松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子,指着竈台上的花,慢聲慢氣地開口。
“落英粥大同小異,均是去除花蕊,隻留花瓣。取半數花瓣,沖入沸水取香,以花水煮清粥。煮至粘稠,熄火靜待須臾,再加入花瓣、枸杞果,最後淋上兩滴菊花蜜,即可食用。”
程生蕤聽完,久久沉默着。過了半晌,他才颔首拍手稱道:“女娘子,說得一口的好廚藝,實在讓我驚歎。”
錢文嫣眨了眨眼睛,聲音弱弱地問:“你心有,不快?”
程生蕤歎了一口氣,看着廚房的陳設,很是傷感。他原已在心中,與此地道過别了,沒曾想,這麼快就回來。這種心境的起伏變化,在看到端莊地立在廚房門前的小娘子時,免不了生了幾分幽怨。
“我是記得,有好些人告誡過我,不得進入廚房。若我,進去了,恐怕反而會給你添麻煩……”
錢文嫣深思了片刻,察覺出程生蕤不快的緣由,便急忙解釋。錢文嫣說完,也顧不得其他的,提着裙子,就要擡腳邁過門檻。
“不必進來。”
程生蕤及時開口,叫住了錢文嫣。
錢文嫣捏着裙子,忐忑着,面上全是進退不得的為難。
程生蕤注意到她的神态,垂眸斟酌了一下,把花過水沖洗了幾遍,摘下花頭放入寬碗中,遞給了錢文嫣。
“小女娘不必進廚房,但也需要出一份力的。”
錢文嫣雙手捧着碗,眼神怔然地看着程生蕤。似乎在問他,需要如何出力。程生蕤無奈地揉了揉錢文嫣的頭發,指着花。
“不是你說的,去除花蕊,隻留花瓣?快些,再不動手,都要用夜餐了。”
錢文嫣忙不疊應好,把墩子上的花移開,坐了下來。把寬碗放在膝上,低着頭專心摘花瓣。
程生蕤看了一眼乖順地摘取花瓣的小娘子,嘴角微微彎起。把米取出,淘洗過,放在一旁備用。他在櫃子裡翻找了一會兒,舉着一包糖。
“家中無蜜,用糖可以嗎?”
錢文嫣愣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應是,可以的。”
程生蕤把糖也放在順手處,又找了找,在一個陶瓶中,發現了枸杞果。
“好在,有枸杞果,落英粥也不會太差的。”
錢文嫣不認同地搖了搖頭,雙手捧起花瓣,給程生蕤看了看,認認真真地說:“豈止!我們的落英粥,該是最香甜可口的!”
程生蕤挑了挑眉,拿着空碗,把處理好的花瓣取走泡水。忙活了片刻,直到白粥入鍋熬煮,程生蕤總算可以稍稍休息片刻。
走在錢文嫣的面前,看着她坐在墩子上,抱着碗,已乏得打起盹兒了。
程生蕤想把碗拿走,但錢文嫣抱得緊,若是要強行取走,多會吵醒她。程生蕤想了想,彎腰抱起小娘子,步伐穩健地回到主屋内,把她放在了榻上。
随意地坐在腳踏上,程生蕤單手支着頭,看着錢文嫣沉沉睡着,把摘了許久的花瓣散了一身,也沒有發覺。
程生蕤想起錢文嫣把玩花瓣的動作,漫不經心地撿起一片花瓣,在指尖輕輕翻動着。
小娘子體弱多病,家中把她當作嬌花精心照料着。這些年,她該是過着安逸華貴的日子,珠圍翠繞、女使簇擁。可是,這也沒有把她的身子骨養好。
常常,看着她的時候,程生蕤會有這種感覺。她虛弱得,随時會消失在他的眼前。
這種感覺,随着他們的相處,比起開始的聯系,漸漸多了更複雜的情緒。比起徹夜未眠的那一夜,他越發在意起,小娘子的存在,越發害怕着,小娘子的孱弱。
程生蕤的指尖,不知何時已松開花瓣。他撫摸着錢文嫣的眉眼,思慮着,要如何養好小女娘。
也是千依百順,錦衣玉食?程生蕤搖了搖頭。她太病弱了,肥沃的土壤,反而會吸走她的生命力。
程生蕤松開錢文嫣的發髻,把她的發帶仔細地折疊好,放在枕邊。看着她手中的寬碗,略略思考了一下。伸出手,指腹撓了撓下颏上的軟肉,在寬碗滾落的一刹那,程生蕤接住了它。
直至亥時,程生蕤低聲把錢文嫣喚醒,在她迷迷糊糊下,勉強喂了半碗的落英粥。把湯婆子塞進錢文嫣的懷中,看着她抱着湯婆子又滾了一圈,把自己纏在被子裡沉沉入睡。
熄了燈,程生蕤回到小屋。在換寝衣時,他從暗袋中,找到了一縷焦枯的發絲。他看了很久,不知是什麼驅使着他,用軟巾裹好,藏進了陶枕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