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文嫣沒忍住,在銅鏡前欣賞着自己的發髻。先前,在程家小兄強硬的态度下,她一邊哭着,一邊學着绾發梳頭的那段日子,分明沒有過去很久。現在想起,卻又好像已過了一世。
“好了便過來。”
程生蕤坐在飯桌前,輕聲喚了一句。
錢文嫣笑了笑,放下梳蓖,繞過圍屏,站在程生蕤的面前,轉了一個圈。
“好看嗎?”
蔥白色的襖子,下裳搭配着淺紫色花染百褶裙,上面繡着春日花鳥圖,随着錢文嫣的步态,隐隐可看到繡着牡丹花的鞋履。
“秀色可餐。”
錢文嫣坐在程生蕤的面前,托着腮,喜滋滋地彎着眉眼。“程家小兄的眼光真好。”
“嗯。”
程生蕤裝了半碗熱乎的湯餅,放在錢文嫣的面前,又把肉糜餅移至她的手邊,便低頭吃飯。
不知何時開始,他已有了這個習慣。哪怕是在押運漕糧的路上,他都會趁着閑暇時間,去逛一逛女娘子的胭脂首飾、發帶襦裙,或是看一看蜜煎果子、香料玩具。
同行的夥計們,時常會揶揄他,家中的小女娘是他未過門的良人,還是他待嫁閨中的姐兒。他從未解釋過,也認為無須刻意與人談論私事。但是……
林家是李黎的熟識,他們應是知道,他與小娘子的關系。卻容得家中女眷再三上門,欺小娘子年少單純、不懂世故。
程生蕤在心中冷笑了幾聲,面色卻一如尋常。看了一眼錢文嫣碗裡的湯面見了底,又在大鍋中舀了一些。
“夠了夠了,我飽了……”
錢文嫣搖着手,連連拒絕着。
程生蕤沒有停下動作,按着往日裡錢文嫣的飯量,僅僅多添了兩勺。
“朝食沒吃飽,上了山,你就隻能挨餓。”
錢文嫣一聽要挨餓,也有些忐忑,連忙低着頭,努力吃飯。
程生蕤看着難得認真用飯的錢文嫣,比起要他哄着,如填鴨般費勁的法子。程生蕤突然發現了,更加有效的方式。
用完朝食,程生蕤準備好砍伐薪柴的工具,背着竹簍,把圍着輕紗的帷帽放在簍子裡,領着錢文嫣出了門。
在巷子口,程生蕤停下了腳步,左右張望着。錢文嫣擡頭看他,困惑地問道。
“怎麼不走了?”
“我們叫一輛去城西的太平車,你坐車走。”
太平車由健壯的騾子拉着,專在城中運貨。有時貨物不多,趕車的老漢會運上幾個人,掙些零碎錢。
錢文嫣還精神着,也不欲浪費,故而推辭道:“不必了,我可以走的。”
程生蕤卻沒有依着她,揮了揮手,招停一輛車。把錢文嫣托舉至車裡,從竹簍裡取出帷帽,替她戴好。
“這會兒先省點力氣,出了城,你走不了,也得走的。”
車裡還有兩名娘子,也都背着竹簍,看着扶着輕紗的錢文嫣,笑着說。
“小官人心疼你,也不必想着替他省錢了。”
“聽到了?坐好,勿亂動。”
錢文嫣羞澀地望着,面不改色走在車旁的程生蕤,耳根子微微有些發熱。聲音細小的,呐呐應了聲。
“哦。”
車中的娘子們見狀,都不由得捂着嘴,爽朗地笑了起來。連趕車的老漢,也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他們幾眼,眼中帶着深意地驅着車。
錢文嫣雖然害羞,卻還是不忘程生蕤的囑咐,雙手落在膝頭端坐着。
車中年紀較長的韓丹,稀奇地看了眼錢文嫣。她很少碰到像錢文嫣這樣容貌清麗,有一股子養尊處優的氣度,卻不見驕縱任性,聲音軟糯可愛的小女娘。
韓丹不曉得錢文嫣私下的脾性,但眼下瞧着,卻有一種天然的好感。
“小娘子,你們也要上山?”
錢文嫣看向韓丹,伸手掀起圍紗,抿着嘴甜笑了一下。
“家中沒有薪柴了,我們去取些回來。娘子們,也是嗎?”
韓丹身旁的江筱筱,在看到錢文嫣掀起輕紗與其說話時,也忍不住開口。
“我們是聽說漕倉裡的夥計們要上山,便跟着去,挖些野菜的。”
“啊,還有野菜可以挖?”
錢文嫣在李家吃過幾次野菜,有些鮮嫩可口,不輸城中的菘菜。
韓丹從錢文嫣的眼中看出了幾分興趣,便盛情邀請道:“官人們去砍伐薪柴時,小娘子可以與我們一道走。”
江筱筱也出聲應和,“柴薪生在高處,路不好走的。娘子們都在是在平坦的地方活動,你與我們結伴,哪些野菜好吃,哪些菇子無毒,我們都曉得的。”
韓丹與江筱筱的性格爽朗熱情,以及她們說的提議,都讓錢文嫣很心動。她歪着頭,看向跟着車走的程生蕤,眼裡全是期待。
程生蕤看着車裡的娘子們,很好奇,她們是怎麼在三兩句的閑話間,便如此一見如故的。
他淺笑着,點了點頭,“不可頑皮,要聽娘子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