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披着暖橘色霞光的背影,追逐着影子,路過一道道袅袅炊煙,朝着某一處溫暖的角落而去。
在這些歸家的人群裡,還有一對年輕男女。他們悠悠慢步,享受着冬日短暫卻美妙的落日,不急着奔赴、渴求炊火的暖意。
“好沉呀。”
錢文嫣高舉着錢袋,看着它鼓鼓的肚子,瞳眸裡充斥着滿滿的好奇——她掙錢了?
花攤生意好得超出錢文嫣的預期,她想着總算是彌補了犯下的錯,也有了閑暇可以陪着程生蕤出遊賞梅。
卻不曾想過,姜芙竟要分賬與她。錢文嫣推辭不了,便在剔除修建花房、購置炭火、陶瓷盆器等費用下,收下了兩成收益。
程生蕤看着錢文嫣稀罕地捧着錢袋,啧啧稱奇的模樣,唇角微彎地調笑道。
“我來替你分擔幾分?”
錢文嫣聞言,揪着錢袋,偏過頭望向了程生蕤。面色肅然地托着鼓鼓的錢袋,雙手遞出。
“都給你。”
程生蕤微微愣了下,目光落在送至眼前的錢袋。他伸手撚起,在掌心掂了掂,饒有趣味地望着錢文嫣。
“都給我?這是你辛苦掙來的,不覺可惜嗎?不如裝入收藏的錢袋中,好生保管着,還可不時把玩一二。”
錢文嫣眼裡閃過一絲掙紮,然而不過一瞬之間,她咬了咬牙,仰着頭望着程生蕤。
“不可惜!這些全給你!往後,我若再掙來了錢,也會給你的。讓你新衣裘袍,食盡山珍海味。”
程生蕤輕挑眉峰,目光幽深地觑着她,聲線暗啞地開口道:“你這是,想養我?”
錢文嫣連連點點頭,随即凝神屏息,望着在程生蕤掌心顯得嬌小玲珑的錢袋,語氣遲疑地說:“可以嗎?我這些錢,好似還不夠……”
程生蕤輕聲笑了許久,直至錢文嫣面色赧赧之際,伸手撥了撥她的發髻,似是在專注地為其整理梳妝一般,語氣随意卻不失誠懇地說。
“夠的,還多了。”
“真的嗎?”
錢文嫣聳起肩頭,高昂着頭顱,捕捉着程生蕤的目光,渴望着從他的眼中,得到更加确切的答案。
程生蕤察覺出她的意圖,輕輕扶着她的後頸,低下頭,靜靜地望着她。
“我不愛新衣裘袍、山珍海味,很好養的。”
“雖說如此,我既已承諾要養着你,自然是要與你最好的。這些錢,你且先花着,我還會掙來更多的。”
錢文嫣從前不知,把親手掙來錢财贈與重要之人,想象着他會用這筆錢添衣加餐,一切就都變得意義不凡。
這種新奇的體驗,讓她有些着迷。但她還不知,自此以後,她的人生已偏離了既定的方向。
程生蕤亦不知。他低頭望着眼前的女子,瑩瑩生動的眼眸裡,全是自己。他笑了起來,聲音爽朗清亮。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錢文嫣,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錢袋,在她的注視下,慢條斯理地收入暗袋裡。
“這包月例錢,某便收下了。開銷的小冊子,寫好再與你過目。”
“我可看不了賬本細目。”錢文嫣搖了搖頭,挽住程生蕤的臂彎,和他邊走邊說,“我平日裡的花銷用度,不也沒有記賬嗎?這些是給你私用的,哪裡就需要做這些了?”
程生蕤偏過頭,把錢文嫣的手包入掌心,“你不好奇我會如何使用這筆錢嗎?”
錢文嫣咬了咬唇,思考了一下,反問道:“不好奇,會不妥嗎?”
程生蕤目視着前路,心不在焉地按着錢文嫣的指尖,過了片刻,語氣随意地開口。
“并無不妥,我不過是有些失落而已。”
“為何呀?”
錢文嫣仰着頭,眼中滿是探究。程生蕤低頭看着她,露出了一絲苦笑。
“我會好奇,你想要的、不想要的。你的吃穿用度、經手之物,是出自于哪一家巧匠之手,用料是否合适,你使得能否趁手。這些,有關你的所有。我都會好奇。”
錢文嫣皺了皺眉頭,詫異地望着程生蕤。
“你認為,我心中無你?”
程生蕤搖了搖頭,低歎一口氣。
“怎會?你心中自是有我的,此事無疑。”
錢文嫣并沒有因為這番話而松懈下來,她沉思着,過了半晌,這才開口說。
“但你還是認為,我有冷落之處。”
程生蕤眼神淡淡的,情緒平靜地看着錢文嫣。即無否定,也未承認,隻是聲線平平地問,語氣中透着股不太明顯的委屈。
“你不好奇嗎?”
“……我。”
錢文嫣聽出了程生蕤話裡話外的委屈,她慌了慌,正想要條件反射地認錯哄勸。不知怎麼,靈光一閃而過,她清晰地撲捉到一條重要的線索。
“這是兩回事呀。”
錢文嫣說完這話,猶如勝戰而歸的将軍,激動地為自己拍手叫好。
程生蕤見狀,一時語塞。不知是要繼續追問下去,還是該好奇起她情緒上的轉折。好在,錢文嫣并沒有讓他好奇太久,便繼續說道。
“我也是在意你的!你的衣袍是孫記成衣鋪買的,常去的書坊在楊柳巷裡,有時會去橋頭的林家腳店喝盞酒,比起菠菜果子更愛鏡面糕……你的許多私事,我都知曉的呀。但是,你問我是否會好奇你會如何使用錢财,我确實是不好奇的呀。錢物已在你的手中,隻須不是用于養外室,我何必非要惦記着你是如何花銷的?”
程生蕤專注地聽着,正覺得心暖之際,倏然聽見‘外室’之言,表情略微一變,看着錢文嫣的表情,盡是無奈。
錢文嫣眨了眨眼,察覺一絲不對,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袖。
“難不成,你真要去養外室?”
“……”程生蕤默了默,感到雙手發癢,直想揪揪錢文嫣的耳朵,深吸一口氣,他耐着性子問,“若我要養外室,你該如何?”
錢文嫣頓時暴跳如雷,像極了炸毛的動物,怒氣沖沖地原地打轉着。過了許久,她咬牙切齒地瞪着程生蕤,兇神惡煞道。
“自是要把家中的錢财都藏起來,不剩一粒米,連薄衫也不留下,看你如何養得起旁人!”
“這法子甚妙,是何人教與你的?”
程生蕤嗓音淡淡,沒有任何攻擊力,仿若是在閑話家常。
錢文嫣雙手抱臂,傲然地擡起下颔,一副得意忘形的樣子,高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