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修夫妻二人商議好姜貞的事,心中都松了口氣。
其實姜貞同他們的長子陳恕年歲十分合适,但無奈,陳恕的大小事都是由老太爺管着,将來兒子的婚事,他們做爹娘的恐怕也無法插手。
孩子還小呢。
陳明修喝完一碗粥,沒心沒肺地想。
桌上的碗碟撤下後不久,姜貞和方媽媽便來了。
一刻鐘之前,繡房的張婆子才在外間回了話,因此江氏已經知曉晨間的事,她卻并不提江婆子與方媽媽的那點摩擦,反而笑着問姜貞,“貞貞,昨夜睡得可還好?”
姜貞乖巧點頭,這些日子的相處,讓她對江氏放下了戒心。
“多謝二夫人關懷,我睡的很好,二夫人,我們今日學什麼?”
江氏和煦一笑,拉她坐下,“還學《論語》吧,貞貞,待你學完這本書,就能去女學了。”
陳家老太爺重教,陳府後人無論男女都要進學。江氏的幼女陳瑩今年五歲,已經在女學進學兩年,江氏原想讓姜貞也去,但陳明修昨夜問過之後,才知道姜貞隻學完了《千字文》。
女學的張夫子素來嚴厲,姜貞去了,恐怕不好受。
于是陳明修便讓江氏先帶着姜貞讀書。
江氏的書房在西廂,布置的十分雅緻。進門是一架紫檀木梅蘭竹菊四折屏風,繞過屏風,沉香木的書案樸實大氣,後方是半人高的書架,書房牆上常挂着畫,會随時節更換。
姜貞一進去就發現,昨天那幅“蝶戲海棠圖”被換下了,如今挂着的是一幅“三犬鬥球”,薔薇花牆下,兩黑一白的幼犬追着五彩繡球玩耍,兩隻小黑狗咬着小白狗的尾巴,十分可愛。
作畫之人顯然功力深厚,幼犬毛發蓬松,眼神靈動,栩栩如生。
江氏也看見換了畫,笑着點了點飛霜,“你這小丫頭,怎麼把這幅畫給拿出來了,恕哥兒專送給我的,讓那兩個小的見了,又要來找我要。”
姜貞隐約知道江氏有一對龍鳳胎,這兩個小的應該就是指他們,但“恕哥兒”又是誰?
江氏并沒有解釋,姜貞便也沒放在心上。
她坐在江氏特意為她定制的矮腳書案上,翻開了今日要背的書。
她無比慶幸來到了陳家,這一輩子,她會讀很多很多的書,見識更廣闊的世界,而不是窩在老家等死。
終有一天,她會讓大伯父一家付出代價,再接來祖母,過上好日子。
*
夜色如水,銀河低垂。
金華府運河上,漂着十幾艘客船,挂在船頭的氣死風燈猶如夏日裡的螢火,在夜色中忽閃。
陳家老太爺陳慎站在船頭,指着河邊沉睡的一座座山,對身邊的少年說:“恕哥兒,山狹水急,山寬水緩,你可有所得?”
他身邊站着的少年一身青衣,身架纖瘦,猶如一杆細竹,夜風獵獵,吹得他衣袍翻飛。
幽暗燈火下,猶可見少年俊朗臉龐,他擁有一雙鳳眼,眼尾上翹,唇紅略薄,十分嚴肅冷峻的長相。
他便是陳家二房長子——陳恕。
客船白日裡才行過一處狹窄河道,船夫經驗老到,才不至于擱淺,陳恕當時感受到帶着腥味的水汽撲在臉上,是那樣的驚心動魄。
他思索片刻,不急不緩道:“坦途不易,若遇艱險,當持志深思,必渡之。”
“必渡之麼?”陳慎低聲問道。
老太爺學問深厚,陳恕立馬謙虛道:“太爺爺,孫兒是否哪裡說錯了?”
陳慎久久不曾回答,目光缥缈,似在看着水面出神。
陳恕等了許久,心中正忐忑,忽聽老太爺笑了一聲,随後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頭。
“恕哥兒何錯之有?你不必自謙,老夫在你這個年紀,不如你多也。”陳慎滿腹欣慰,他如今年逾古稀,子孫滿堂,但隻有恕哥兒,最像年輕時的他。
且比當時的他更加出色。
不多時下起了小雨,爺孫二人回到一樓船艙,此時已過子時,但二人并沒有睡意,索性找出棋子對弈一局。
老太爺殺伐果斷,每一步都直沖要塞,而陳恕年少,棋風卻老成,每一步都要深思熟慮,前路後路都要看盡。
黑白棋子落了半盤,竟分不出勝負。
老太爺“啧”一聲,瞪了一眼陳恕,“你為何不讓我?下這麼謹慎,我怎麼落子?”
陳恕無奈地輕笑,他氣質冷冽,但笑起來卻仿若春風化雪。
“太爺爺,是我的錯。”他邊說着,一邊不經意地露出一個小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