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果然抓住機會,吞吃了他的棋子。
勝負已定,老太爺被陳恕哄得高興,連喝苦藥也沒抱怨。
陳恕吹滅了燈,躺在曾祖父床邊的小榻上,輕聲道:“太爺爺,睡吧,再過幾日就到揚州了。”
回應他的是老太爺輕微的鼾聲。
陳恕在黑夜中睜着眼,心底沉重。
此次他和祖父陪同太爺爺來金華府,是聽說這裡有一位神醫,太爺爺患有消渴病,這些年随着年歲漸長,越發沉重,時常頭痛至滿頭大汗,他們四處尋醫問藥,也沒能治好。
這回金華府的這個神醫,的确有些本事,太爺爺服了他的藥,确實不再頭痛,但那大夫也說,消渴病無法根治,他隻能治标卻不能治本,再過兩三年,還會有别的病症。
陳恕自幼由老太爺撫育長大,最疼愛他的曾祖父受折磨,他心裡更加難受。
陳恕緩慢地吐出胸口濁氣,凝望了老太爺一眼,雙手規整地放在腹部,緩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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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初,姜貞便已坐在和方院小書房中讀書。
今日一大早,江氏便去了福安院,陳家老太爺老爺都不在府中,老夫人白氏也去了寒潭寺禮佛,這一回是大夫人趙氏有事,找江氏商議。
姜貞一人安靜地讀完了五遍書,飛霜便進來了,将一碟綠豆糕放在桌上,笑着道:“姜小姐若是累了,不如去花園轉轉。”
姜貞雖還想讀書,但還是點頭答應了。方媽媽給她重新梳洗了一番,主仆二人便跟着飛霜去了花園。
陳家富貴,但并不庸俗,宅邸中處處雅緻。陳府花園是環湖而建,穿過月亮門,便可見湖光水色,九曲遊廊的盡頭,種着兩三籠翠竹,再往内走,有梅林桃林蘭苑,花木扶疏,亭台樓閣掩映其中。
飛霜本想陪着姜貞玩耍一會兒,但才将姜貞帶到亭子裡,就來了個小丫鬟,說二夫人回來了,于是飛霜隻好道:“姜小姐在這兒玩一會兒吧,奴婢讓紅杏陪着您,她會的可多了,就是小心些,不要磕碰着。”
姜貞點頭,朝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姐姐去吧,我曉得。”
飛霜留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紅杏,腳步匆忙地離開了。
紅杏臉蛋圓圓,笑起來眉眼彎彎,她上前小聲詢問道:“姜小姐,奴婢這裡有百索香包,您看看想玩什麼?”
她取出一個裝滿玩具的竹簍放在桌上,五色彩繩和精緻的香包就有十好幾個。
姜貞眼前一亮,指着被埋在角落的彩鞠道:“姐姐,我們去玩這個好不好?”
方媽媽立馬就要上前阻攔,紅杏一時也愣住了。
倒不是說不能玩這個,但當朝教養女子多以娴靜貞淑為準,陳府小姐們隻愛插花撫琴,這一隻彩鞠,素來隻是個擺設,還沒人玩過。
紅杏面露為難,姜貞見狀小聲道:“沒事的姐姐,園子裡不好蹴鞠,我們去踢毽子好不好?”
總之就是不想坐在亭子裡翻花繩。
踢毽子可以,雖有些活潑,但不出格。紅杏松了一口氣。
姜貞在鄉下長大,踢毽子是她常玩的遊戲,紅杏與她一起玩,起初還想着讓她,但漸漸發現姜貞很厲害,雞毛毽子無論是朝哪個方向飛,都能被姜貞穩穩接住,反而是她累出了滿頭大汗。
“紅杏姐姐,接好了!”姜貞喊道,誰料這一次毽子碰到了繡鞋上的珠花,她的力氣又大,一個不小心,毽子便飛了出去。
“哎呦!”
一聲痛呼響起,砸到人了!
姜貞心下一驚,亭子後方的花叢中忽然喧鬧起來,不多時,一個綠衣丫鬟疾行出來,大聲喝道:“誰的毽子?”
姜貞還未來得及反應,紅杏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方媽媽臉色霎時一白,先将姜貞護在身後,紅杏頭埋得低低的,顫聲道:“綠绮姐姐,是我們的毽子,不小心飛過去了。”
綠绮是大小姐陳芙身邊的丫鬟,脾氣很有些古怪,紅杏自認倒黴,隻希望綠绮不要計較。
綠绮哼了一聲,目光在姜貞和方媽媽身上停留一瞬,而後訓斥道:“你個小蹄子在這裡做什麼?你可知道你這毽子把我家小姐傷着了!要是出了什麼事,你這條賤命可賠不起!”
話說得太難聽,紅杏的眼淚大滴大滴砸在地上,姜貞皺眉,正想要出聲,卻聽見一記輕柔女聲随風而至。
“好了綠绮,不要為難人。”
姜貞擡眼看去,隻見花叢後一位錦衣少女被簇擁着走出來,她年約十四五歲,容色隻是清秀,但通身氣質出塵,舉止風雅,纖纖素手正輕輕按着紅腫的額頭。
姜貞知道這位才是貴人,她看了眼瑟瑟發抖的紅杏,毅然上前道:“姐姐,方才是我的毽子砸到你了,對不住,你要罰就罰我吧,不要罰紅杏姐姐!”
陳芙目光落在這陌生的小女孩身上,蹙眉問道:“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