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池向郁遠走了一步,将比他矮一截的人嚴實地籠在傘下。
郁遠怔愣地看向身側的墓,遺照上,年輕美麗的紅發女人笑得桀骜不馴,如同奔放熱烈的玫瑰。她的耳處打滿了離經叛道的耳釘,似乎抛給她一把電吉他,她就會當場搖滾,點燃全場。
謝婷确實是名業餘搖滾吉他手,同時,也是一位優秀的火系能力者。在通道時,謝婷總看着他惋惜不已,說自己有個憨憨侄子跟他差不多大,上大學啦~
原來那侄子……就是陸池嗎?
“她以前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那時我才十歲,她經常帶我玩,我媽媽也很喜歡她,”陸池懷念道,“後來我才知道她是來我們家避難的,她爸媽不給她染發玩搖滾,她就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哈哈哈是不是超酷?說走就走了。”
郁遠知道這件事,謝婷在通道時跟他聲情并茂地詳細講過,講完就怨怨哀哀地嘀咕想爸媽了。後來謝婷也要死了,死前把耳釘都摘下塞給了他,說如果他能活着出去,請幫她把這些東西交給父母。
郁遠身上早已背滿了無形的遺囑,沒有什麼起伏地答應了。在他要去下一個人那兒時,謝婷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掰過了他的臉。原本豔如玫瑰的謝婷已形如枯槁,幾乎一握成粉,但在郁遠眼中,她還是和初見時一樣漂亮。
他以為謝婷是忘了留什麼遺言,可她隻是命令般地對他說,我看不成我偶像的演唱會了,你,出去後替我去看。
郁遠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不過後來他去看了謝婷所說的演唱會。那場演唱會一票難求,内容他也欣賞不來。他在狂熱的粉絲間顯得格格不入,卻聽完了全程,一刻沒有過要離開的想法。他想,若謝婷還在,應該會在他的座位上,随主唱一起狂熱呐喊和搖擺吧,說不定還會被選成幸運觀衆,上去大獻幾首。
陸池在郁遠的追念間接着道:“我高中那會兒染過頭發,還是随她才選的紅色。”
“她避難完就去其他地方了,有時會給我發發照片,說自己又去哪兒哪兒旅遊了,我們一直保持着聯系。直到我大學時,她出意外死了……我難過了好久。再後來,我成了特調員,在翻看冬城行動的名單時看到了和她一樣的名字,最後一查……真的是她。原來我姑姑是特調員啊。她不是車禍死的,她是作為英雄死去的。”
“現在我每年都會來這兒看看她。”
郁遠面色僵硬:“……我很抱歉。”
陸池的目光陡然淩厲:“你在說什麼?你為什麼要抱歉?”
“我……”
郁遠一時語塞,他該怎麼解釋一切?
比如,他沒保護好謝婷……當時的那些人,他都沒保下來。又或者跟陸池說,你的姑姑可能是因為我才被選入名單死去的,她本可以繼續搖滾,風風火火地過大好人生。
陸池蹙眉:“她不是因你而死的。”
“你是因為我和她有關系的緣故,所以在我面前自責沒有保護好她嗎?”
郁遠凄然笑笑,小鬼都快成他肚裡的蛔蟲了。不過,隻猜對了一半。
陸池頭痛欲裂般按住側額,随後将前發魯莽地往後一撸,好像這樣就能讓直沖腦門的火氣消散得快些。他低聲罵罵咧咧着,若不是因為這裡是墓園,一定還會憤怒地仰天大吼。
“哈啊……!我真是——我發現你這個家夥,到底怎麼回事啊?!”
郁遠愣住,眼見陸池手中的傘因他的憤怒而不斷震抖,劇烈喧響。
“你為什麼……為什麼!什麼事、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你是有什麼犧牲的癖好嗎?!鬼鸮?”
“我、看、不、慣。”
“在九區我就觀察到了,困難的任務沒人敢冒險,你就說是放錯了,或者說已經有人接了,結果那人就是你,放錯更是瞎說。又或者有人遇上了難題,過幾天問題就有專人解決了……他們不知道一切是怎麼突然變順利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裡。但我一直跟着你,我知道,我知道當時你在場,是你找來的人,甚至有時候你自己就動手了。為什麼?”
“……”
郁遠:“隻是,順手的事。”
陸池:“順手?好……我姑且就當是這樣!是您這位監管者大人對下屬們親切的秘密關照。不談這些,就說回我姑姑的事……特調員手冊裡有一句話,‘局内一切任務非強制,若您已做出選擇,請做好在任務中可能犧牲的準備’。我姑姑有拒絕去冬城的權力,但她還是去了,這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為此早已準備好承擔後果。所以她的死和你有關系嗎?是你逼她去的嗎?”
不是。
他沒有逼那些人,就連X也沒有。即便是X制定的“死亡名單”,他也不曾強迫那些人一定要參與行動。X說,如果有人拒絕參與,他也隻是會換上替補因子,他尊重所有人的選擇。
郁遠問他,如果有很多人拒絕了,最後無法達到你想要的結局呢?
X欣慰道,出現這種情況的概率,是零,不是近似,趨近,是确定的零。雖然人心,人類是最不可控的因子,但他們有時,又會做出最讓人放心的選擇。
陸池望着默不作聲的情敵,如看一名不知所措的孩子。
“鬼鸮,其實你可以……試着依靠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