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沒動靜,忽地傳來咣當一聲脆響,卻不像人頭落地,常如意和孫秀瑤俱睜開眼睛察看。
卻見趙衍将刀摔到了宮門口。
常如意皺眉:“陛下……”
“今日國破,朕才發現朕與那些侍從内監、販夫走卒并無不同。既如此,你們自然與宮内宮外的女娥娘子沒甚不一樣。”
“我把麟兒和硯童都安排好了,我讓他們逃,好好活,我讓滿宮的侍從宮娥跑,我讓朝臣南下,求條生路。可現下,我為何要殺你們?”
趙衍大笑一聲,撿起刀走出宮門:“女子又怎樣,逃吧,總有一線希望。”
“死節死節,節難道是什麼好東西?還是等死了再提吧。”
孫秀瑤愣愣望着趙衍的背影,逃過一劫卻不知該作何反應。
裡屋傳來宋太後身邊的大宮女杏李的痛哭聲,常如意和孫秀瑤對視一眼,快步趕去。
在外間的談話聲裡,宋太後用梁上白绫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不過,這抉擇無關殉難與否,隻是漂亮了一輩子的女郎想潇灑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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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被執戈奉命送去了外家衛國公府上,随常祿一家改裝出城。
衛國公一家子家大業大,子孫又多,光是收拾金銀細軟就花費了不少功夫。
好不容易上了馬車,一行人還沒行到半道便聽見街上行人吵嚷着:“天殺的,羯胡人把城門全圍了,不許人出去了!”
格桑掀起簾子,從馬車内往外看,道上全是想要逃出城的人,兩邊的鋪子也都關了個幹淨。
衛國公府的幾輛馬車隻好又原路駛回去。
常祿命人關上府門,又叫家仆拿上武器在門後守着。他在院子裡不停踱步,撚着胡須歎氣:“天要亡我。”
“可恨勤王軍遲遲不來,亂臣賊子,都是些亂臣賊子!”
格桑靜靜站在院内,他擡頭望天。
國難當頭,可庭院框出的四方天照舊。今日天色晴朗,雲淡風輕,也不再下雪了,是難得的好天氣。
外頭有人扯着嗓子喊:“城樓人手不夠了,大家快來幫忙啊!年輕力壯的兒郎都來!”
格桑的手指搭在腰間的苗刀上,刀鞘上系着的刀彩随着微風飄揚。他耳邊常祿的咒罵聲漸漸模糊,外頭的叫喊聲也離得越來越遠了。
“我去。”
格桑轉身大踏步向前,他穿過堆了一庭院的行囊,快速走到大門前。
“郡王不可啊!”常祿回過神來,忙跟在格桑身後勸說:“那守城的都是些兵蠻子,是白丁。說難聽點,那是必死無疑的,您是何等尊貴的身份,萬不能為他們涉身險地啊。”
格桑沒回頭:“我阿爹也是兵蠻子。”
他繞過擋在身前的家丁,着手卸下門闩。
常祿愈發激動,見格桑不為所動,他氣得吹胡子瞪眼:“那怎能一樣,您可是陛下和娘娘撫養長大的,自然是金玉一般的人物。”
“難道您從小學的那些東西您都忘了嗎?君子不救啊!縱要救人,那也是聖人的事,又與您何幹?”
“我沒忘,我非聖人,隻是個僞君子。”格桑轉過身,他對着常祿抱拳,行了個拱手禮,“謝國公教導。”
“不過,衣羅绮,抱金玉,閉門相守也隻會餓死。”
格桑露了個笑,“橫豎都是死,倒不如死個痛快。”
他帶着執戈一路往前。
“這小子!”常祿望着格桑的背影搖頭歎息。
穿過三條巷子,又走了兩條街道,濃郁的血腥氣混着桐油味撲面而來。
城牆垛口的軍旗早被火矢燒去半幅,焦黑的布帛在風中獵獵作響。
格桑踩着幹涸的血液登上城樓,正撞見個羯胡兵順着雲梯爬上了城樓,他揮着彎刀就要砍向一邊蹲着的守城人。
格桑反手拔出苗刀,刀鋒斜挑,對上了羯胡人的彎刀。他稍一用力就挑飛了對方的武器,隻是落刀時失了準頭,沒能一招緻命。
他面前的是個同他一般活生生的人。
格桑睫毛輕顫着,為自己的失誤懊惱不已。
“郎君,在戰場上取人首級切不可心軟。”執戈動作利落地上前示範,他緊盯着格桑。
“您的武藝從不叫我擔心,隻是少了曆練。您記住了,狠得下心,才能活命。”
城牆底下,數不清的羯胡人正一個接一個地往上爬。
格桑用力點頭,他握緊了手裡的刀:“我不會再犯了。”
被他們救下的士兵癱倒在地上喘着粗氣,他的懷裡還抱着半截長矛,矛尖上沾着碎肉。
“多謝二位搭救!”
格桑來不及回應,他的餘光瞥到又一個戴皮帽的羯胡人露了頭,他條件反射地揮刀,精準地斷了對方命脈。
溫熱的血濺在青磚上,與先前幹涸的暗褐色疊在一處。
這一次,他握刀的手很穩。